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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2 / 2)



此起彼伏的笑声在身后回响,应该就是他们吧。



我们起身离开时,早濑为了不让冬月听见,小声地说:



“那帮人啊,知道小春眼睛看不见后立马换地方。”



“所以只有你们那桌跟孤岛一样啊。”



“孤岛?”早濑睁大眼睛。



“不就像陆地上的孤岛吗?”



她笑了笑:“什么呀。”



我们沿着清澄大道,从宴会会场所在的月岛走向门前仲町。我和鸣海打算渡过相生桥回大学宿舍,早濑说要先送冬月回去,然后自己再乘地铁。



冬月拿着一根叫做盲杖的拐杖,行走在黄色的盲道上。



早濑走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胳膊肘,鸣海和她们聊个不停。



行走在国道上,前面三人的谈话声渐渐被车辆的声音埋没。



我独自仰望天空,才发现今天是个晴朗的月夜。不知是月亮太明还是街道太亮,天上不见星辰,但公寓楼中的点点灯光仿若群星,明月悬挂于高层公寓间的空隙,就仿佛被那群星所簇拥。我心中感慨无限,这城市风光也别有一番景致。



她却连这轮明月都无法看见么。



——我的眼睛看不见。



冬月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明朗。



想想要是有一天自己失去了视力又会如何?大概我会闭门不出,一遍又一遍地诅咒自己的命运,自暴自弃,吃饭走路时想到会给别人添麻烦就满心愧疚。那种生活一定很痛苦,换做是我,一定是与开朗无缘了。



宴会上鸣海问她为什么眼睛看不见却还要来参加新生欢迎会,那毫无委婉可言的提问让我心头一惊,但冬月却毫不介意。



“因为没有体验过……”



我反复咀嚼她当时的回答,旁边忽然传来一句:“你说什么?”



“哇。”我吓得惊叫出声。



早濑看着我眨了眨眼。



“呃,你讨厌我?”



“没有没有。”



“开玩笑啦~”



她先表露出一瞬的不满,接着又呵呵笑了。我们四个一直聊到了宴会结束,现在的她早已放下最初的防备。



“你不用跟着她吗?”



前面的冬月现在正独自一人走在盲道上。



“盲道上只要没有障碍物就没事。其实,如果本人不主动提出需要帮助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你和冬月早就认识?”



“为啥问这个?”



“啊,因为看你在照顾她,就想会不会你们以前就是朋友。”



“哦,原来是这样。我和小春是在入学典礼上认识的。你想啊,‘早濑’、‘冬月’,一个是‘ha’一个是‘hu’。”



一个是“ha”一个是“hu”……刚听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猜谜游戏,紧接着想到入学典礼的座位是按五十音顺序排的,她是想说她们当时坐在一起吧。(译注:早濑日语读音为“hayase”,冬月为“huyutsuki”,按日语五十音顺序,二者姓氏第一个音比较接近)



“……原来如此。”



“哎,你知不知道咱们大学的‘学生向导’,公告牌上有招募广告。”



“不知道。”



“啊,我想你也不知道,学生向导就是为有障碍的人提供大学生活帮助的志愿者……”



早濑的话总结下来就是,学生向导会基于当事人的请求,为他们提供上课,校内移动,吃饭等方面的帮助,我一方面觉得这很有意义,但也感觉要是掺和进去会很麻烦。好像今天早濑就是因为冬月说想来新生欢迎会才陪她来的。没想到她会参加这样的组织,我不由地感慨,偶尔像这种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也是有啊。



“基本上如果对方不提,我们最好不要主动帮忙,但我总是忍不住出手相助。”



“不能主动帮吗?”



“你主动帮了不就相当于在说‘反正你自己也做不到’,对吧。”她说着便低下头。



确实,要是自己被当成小孩子什么事都要有人插手的话,我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冬月说,自己以前就想着等上了大学要参加宴会。”



她压低了声音:“了不起吧”,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同情。



“对了!”



她猛一抬头。



“空野你和我是一个学科的吧?”



“你也是学流通的?”



“嗯,小春也是流通。”



“哦——,那就只有鸣海是别的学科啊。”



“你选计算机科学了吗?”



“周一第一节那个?倒是选了。”



“我没有选。”



“选是选了……但特后悔,那门课完全听不懂。”



“这话小春也说过。”



“冬月?”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上课的时候确实有个像是冬月的人坐在后面的座位。



但我对这件事也没什么兴趣,就算想起来也没用。



我装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早濑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空野,你对学生向导有兴趣吗?”



谈话之下暗流涌动,她的言外之意让我略感不妙。



“怎么这么问?”



先用这句话来表示婉拒。



但我的拒绝却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和小春不是同一节课啊,所以想请你帮助小春,就上那节课的时候就行。”



“呃,这……”



“只要你方便就好,要是不方便直说就行,怎么样?”



不知道该说她是多管闲事还是爱出风头,反倒让我佩服起来了。



我心里不太情愿,就在这时。



前方传来“啪嘡”一声响。



有辆自行车倒在前面,冬月连连后退。



似乎是冬月的盲杖把停在盲道上的自行车碰倒了。



“你没事吧?”早濑急忙赶到冬月身边。



鸣海也道歉:“抱歉抱歉,没瞅见。”



我刚想过去,见鸣海去扶起自行车,便停下脚步。



“对不起!”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冬月道歉,什么都没做。



“没事儿,破成这样儿的自行车,谁来碰下都得倒。”



似乎是车撑坏掉了,那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怎么也立不起来,鸣海在那里一番恶战,早濑则皱着眉头走过来。



“竟然在盲道上停自行车,最近我也在注意盲道上有没有障碍物,真希望人们能多留意一下。”



“说的是啊。”



我随声附和,早濑气愤愤地说:“没错!”,她怒气还未消,就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所以,学生向导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我本想借着自行车的事将这个糊弄过去的。



“嗯……”,我假装沉吟,然后说出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我考虑考虑。”



再度婉拒。



即使这样早濑依旧没有放弃:“把联系方式告诉我吧”。“这~”我刚想拒绝,她已经把LINE的二维码递了过来。我不情不愿地和她互加好友,早濑微笑说:“要是小春有什么麻烦,就拜托你咯”,接着她便向冬月跑去。



真是糟糕透顶。



“都说了……”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从小我就不停地换地方住。



父母离婚之后,母亲一个女人为了抚养我,只能做此选择。



刚开始的时候是祖父母家,他们生病之后又到了姑姑那里,和姑姑吵架,又被送到了远房亲戚家,即使没有血缘关系,还曾去母亲的朋友那里住过。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因为不够谦逊而遭人嫌,表现得礼貌一些又被当成是故献殷勤,接着又被嫌弃。转校后又因惹人注目而被排挤。但是,只要我极力避免和别人交流就不会被说三道四。最后我才明白,所有人都喜欢人畜无害的人,我只要懂得察言观色再融入周围,不去招惹是非就好。不知何时我掌握了一种技巧:懂得如何寻找周围人都不感兴趣的安全领域。



抬头望时,月亮已隐于云雾。



月的轮廓在云雾的笼罩下显得浑浊不清,暗淡的月光照在一栋栋公寓楼上,显得十分诡异。不知为何,刚刚还那么美丽的景色,现在所见之处都如同混凝土般毫无生机,多少让人心生畏惧。



“啊,是这栋楼吧?”



早濑说着停住脚步。



这里是相生桥的桥头,过了桥便是大学。



“瞧这公寓可真气派。”鸣海看着公寓忍不住赞叹。



眼前有两栋差不多五十层的高层公寓。楼前有短楼梯和轮椅用的坡道,还有长长的游步道,游步道尽头便是公寓入口,那里还设有水幕玻璃墙。看一眼便知道这是栋豪华公寓,冬月之前给我留下的清纯印象现在定格为清纯系的千金大小姐。



早濑引着冬月握住坡道的扶手,冬月用盲杖在盲道上敲了几下,然后郑重地鞠躬致谢:



“谢谢。”



“那么,晚安。”



“晚安喽。”



“晚安。”



我们互道晚安后挥手告别。



就在这时。



“嘭”,爆裂声响起,公寓的窗户上映出赤红的光。



“嘭”“嘭”,那声音接连不断地回响在夜空中,黄、蓝、红,随着每一声响,公寓楼的玻璃都会染上一层鲜艳的颜色。



鸣海伸手指向相生桥的另一边。



“是那边儿吧?”



早濑走上游步道,抬头望着天空。



“那边不是大学吗,能放烟花的?”



“啊?什么?在放烟花吗?”听到烟花,冬月扶着扶手,急不可待地跑了过来,结果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小心!”



我急忙上前将她支住。



我将她搀扶起来,手碰到她的手掌时,感觉到一丝清凉。



“空野同学的手好暖和。”



冬月不慌不忙地说道。



“要小心啊。”



“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



我领着她走到游步道,烟花已经结束。



“错过了呢。”



冬月玩笑般地笑了笑,我有些不解,便问她:



“你看得见?”



“不。”她向我转过脸。



“我喜欢烟花。”



“哦,喜欢,啊……”



——眼睛看不见也喜欢?



我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希望有一天,能和朋友一起放烟花。”



冬月笑了。



在一片虚无中,如何将烟花点亮?



在一片虚无中,如何看见漫天火光?



只身一人,身处于那片深邃的黑暗。



独自一人,伫立在烟花的爆裂声中。



也就那样而已吧。



但她说起时,却是一脸欢笑。



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这么想的?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空野……”



早濑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



“怎么样,小春很可爱吧。”



“啊——,是啊。”我也不好意思否认,随便应承了一下。



“小春不只是可爱,还很了不起的。”



我们分别前,早濑还在死缠烂打,说什么“偶尔也好,拜托你啦”,我好几次都险些出口拒绝。



不管不管,就当没听见。



就这样,这件事被我成功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