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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钢琴的旋律(2 / 2)



“我问前台了,没告诉我。”



“笨蛋,那不明摆着!不过,说得也是,也是啊。”



早濑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



“只能靠我们自己找了,我去旁边的旧院找,找到了就互相通知。”



说着她便去了旧院。



之后我们在医院里寻找冬月的踪迹,这家医院有十二层。为了不被人怀疑,我故意表现得像是有特定的目的地,不东张西望,就这么一层又一层地找。上楼之后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这才意识到这果然是家医院。



可能性最大的是眼科,我找了找有没有拿着盲杖的人,但没找到。



冬月,冬月,冬月。



脑海里全都是她。



早濑还没有联系我。



到底在哪儿啊!



我越来越焦躁。



来到了儿科的楼层,总不会是儿科,正当我准备折返的时候。



“♪”



钢琴的声音传来,温柔的旋律回荡在医院的走廊。熟悉的旋律让我难掩心中的激动,脑海中浮现出冬月弹钢琴时地侧脸。



这里应该是儿童活动室,墙上贴着淡蓝色的壁纸,地上铺了黄绿相间的拼图泡沫垫,看上去很柔软。墙上的架子上摆着许多玩具和图画书,这里差不多有十个孩子。有三位似是孩子母亲的女性正看着他们,眼光中充满了怜爱。房间里有一架立式钢琴,键盘边上靠着一根盲杖。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冬月正在弹钢琴,她摇晃着身子,动作行云流水,一头长发随之飘动。



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在教会之类的地方经常听到。



“何等恩友慈仁救主——♪”



舒缓温柔的歌声响起,那仿佛是专业歌手唱出的长音。孩子们也跟着唱起来。一听到冬月的声音,我全身都放松下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见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太好了,太好了。



你没有消失,没有消失不见,真的太好了。



“负我罪孽担我忧♪” (译注:此处的曲子为基督教福音歌曲《恩友歌》)



冬月那清澈的歌声不断回荡。竟然还在这里悠闲地唱歌,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不过这唱得也太好了。



哈哈,哈哈,我小声地笑,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眼角越来越热,泪水沾湿了脸。



我掏出手机向早濑汇报。



空野 【找到了】



优子 【在哪儿!?】



空野 【儿科的儿童活动室】



优子 【在那儿干什么?】



空野 【在当唱歌的大姐姐】



之后早濑发来一个我从没见过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表情图。



早濑过来之后,我和她一起在小儿科的等候区等冬月出来。



冬月差不多当了十五分钟唱歌的大姐姐。孩子们大声地对她说:“谢谢”,她也回了声:“再见~”便走出来。



“我们走。”



我向早濑打个招呼,她点点头跟上。



该怎么和她说话呢,明明只是一周未见,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



心脏跳个不停,完了,该说什么好。



“冬月!”



冬月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看她的反应,总觉得有些不对。



“抱歉冬月,我是空野,就在你身后。”



冬月眼睛看不见,我知道在叫她的同时最好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我都会这么做,这之后她渐渐记住了我的声音,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了。



但这次却没有。



违和感渐渐转变为不安。



啊~是驱呀,本以为她会这么悠哉地回我,可期待落空。



她回过头,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变得冰凉,感觉口干舌燥。



为了拂去心中的不安,我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真的找了你好久。大小姐,请问您有时间吗?”



换做平常,她会笑着配合我的玩笑:“您又是谁?”或是“您认错人啦!”说些不着调又无聊的玩笑话。但这次她只回答“嗯”。



这是怎么回事?她回答的话语和音调,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一起来到了位于儿童活动室楼上的空中花园。



早濑本想让冬月抓着她的胳膊,却被她拒绝,冬月自己抓着扶手走路。



这大楼之上竟然还种着树,草坪也明显看得出被人打理过。灌木丛中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朵红杜鹃。庭院深处有一顶绿色的拱形门,我们从下方走过,看到后面有长凳。



我们引着冬月坐下,她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浅色睡衣。



虽说总算见到了她,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前想后,我压下心中翻腾的爱慕,选择了一句“好久不见”。



早濑坐到她身边:“我们好担心你”,说着便握住她的手。



“出什么事了,我们联系不上你。”



我注意到早濑握住冬月的手时,冬月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好意思……”冬月张开口,说出了一句令我们绝望的话:



——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她的口吻就仿佛,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早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会……”,她小声嘟囔着看向我。



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下意识地加重了语气说:



“你这话是认真的?”



“噫”冬月吓了一跳,小声惊叫。



看不见表情的人冲着自己发出恫吓似的声音,自然会害怕。



“抱歉。”



抱歉,为了提醒自己,我再次用游丝般的声音道歉。



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她。



怎么会这样。



心跳得好快,我一阵头晕目眩。闭着眼仰望天空,头顶上灿烂的阳光照得我眼前一片恍惚。同时嘴里泛上一股胃酸。



“你没,开玩笑吧?”



我又问了一次。



玩笑就开到这吧。求你了,告诉我这是玩笑!



“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



“那个,你们到底是谁?我要叫人了。”



真的不是玩笑。



明晃晃的事实摆在我们眼前,早濑已经是满眼泪花。



“是么。”



这两个字自然而然地从嘴里流泻出来。



接受了事实,反倒有恃无恐了。



“你好,我叫空野驱。这边这位,是早濑——”



*



和冬月谈过之后,我打算先回宿舍。



离开医院时已是傍晚,佃大桥下的隅田川染上一片橘红色,天还未见黑,街上却已亮起了路灯。散步的贵宾犬对着我汪汪直叫,想必我现在的脸色相当难看。



我站在桥上,心中闷闷不乐,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向河里扔去。



“我也来。”



泪眼朦胧的早濑也捡起小石头往河里扔。



我也跟着又捡起一个石头扔进河里,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但那波纹实在太小。明明我心中翻滚着层层巨浪,眼前的水面却不起波澜。不管我往水里扔多少石头它还是那样的平静。冬月都那个样子了,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所有平静都让我无法容忍。



“我连波纹都不想刮出来。”



想起曾经说过的话,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对冬月执着到了这般地步。“啊啊啊!”,我终是按捺不住,扯开嗓子大叫,早濑也叫着扔出石头。



又有狗冲着我吠,这回是散步的吉娃娃。



“你们没事吧?”



散步的中年男性向我们说道。



他说的“没事吧”与其说是担心,倒像是在确认我们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现在他就一手拿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的架势。



我逃跑了。



早濑也跟着我来到了我们的房间。



不,该说是我一直心不在焉,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早濑也来到宿舍。



一打开门,一股大蒜味儿瞬间扑面而来。鸣海好像在做煎饺,“欢迎,你们吃不?”见到他这悠闲自在的样子,我险些哭出来。早濑带着哭腔冲他叫道:“味儿死了!”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五十个煎饺。



“咱们先把情况理顺溜。”



鸣海夹起饺子蘸一了下加醋的酱油,混着米饭吃进嘴里。



“就日那填,孔野和……”



“你先咽下去再说话。”



“这货咋这样没心没肺。”



早濑揉着眼角,称呼换成“这货”了。鸣海咽下嘴里的食物。



“仔细想想,首先是……”



周日那天学园祭结束之后,我和冬月接吻了。



“然后,周一,那天没见到冬月,对不?”



我点点头。“没错,她连课都没上。”



早濑盘起胳膊。“然后,周一那天晚上,在文字烧店我把表白视频发给了小春。”



这之后又过了一周,一直不见她的踪影,人也联系不上。等终于再见时,她似乎是失忆了。



“我们告诉她我们是她的朋友,她也一直否认。”



“她没拿着手机么?让她看LINE上的聊天记录不就得了。”



早濑回答说: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让她拿出手机看看。结果……”



见早濑欲言又止,鸣海问她:“咋的了?”



“她手机的屏幕碎掉了。”



我补充道。早濑连连点头:“对对对。”



“屏幕碎得跟蜘蛛网似的,小春却还说‘还可以打电话的!但触屏操作就不行了’,完全抓不住要点,该说真不愧是她么。”



鸣海哈哈大笑地拍自己的大腿:“确实像她说的话。”



“现在又不是笑的时候!”



坐在我旁边的早濑抬起腰来大声说。



“俺懂哩,现在情况并不理想,但总不能连我们都蔫儿这里哎。”



“你是没见到她才说得出这种话……呜。”



早濑发出一声呜咽。



“小春她,太可怜了。”



“啊~啊~啊~,你别哭啊。”



我明白她的心情,冬月茫然地问“你们是谁?”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仿佛我们迄今为止的点点滴滴都成了虚无。



曾经的欢乐,洋溢的微笑,心中的悸动。



全都化为乌有,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现实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冬月为什么变成了那样。



她患过重病,眼睛失明,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却还要让她遭受苦难……老天竟如此残忍。



“好了好了,哭也没用啊。咱们得想法儿。”



“想办法,有什么办法?”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所以究竟有什么办法啊!”



早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



“…………”



“…………”



所有人都沉默了,隔壁宿舍男生们粗犷的笑声在走廊上回响。



鸣海缓缓起身:“总之,先做咱们力所能及的事儿。”



他挑拣起了冰箱上放着的常备食品。



“你们俩,喝味增汤不?”



“你俺老妈啊。”我像平常那样吐槽。



“米也有的是,还想吃随时盛。”



“你真俺老妈啊。”



早濑“噗”的一声,总算是笑了。



“怎么连空野你也逗我。”



“哭也没办法啊。”



“怎么连你也这么悠哉了。”



“悠哉?什么,悠哉?怎么可能啊!”



我还是没忍住,大声地叫喊。鸣海急忙摊开双手制止。



“好了好了,先吃饺子吧,趁热吃。”



“算了,我不想吃。”早濑绷起了脸。看来刚才说得过了。



“咱在这儿吵架也改变不了啥啊,来来,快吃饺子。”



“老妈啊你”,早濑无精打采地吐槽,吃了个饺子。



“……好吃。”



“那可不。”



鸣海洋洋得意地说,早濑十分不甘心地瞥了他一眼,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嘴上说不想吃,但看这架势可真是好胃口。



“等等,你别全吃了。”



“就不。我越是心情不好就越饿,除了饺子还有什么别的吃的?”



“对了,鸣海说老家寄来了香肠。”



我看向冰箱。“不——沾!”鸣海操着方言大叫,赶忙挡在冰箱前面,这反应可真是夸张。



“这是俺最喜欢吃哩!滴溜溜香肠,一圈一圈卷起来的香肠。”



“啥,听着就好吃,你别这么小气,快交出来。”



早濑抓住鸣海的肩膀就往旁边推,鸣海左右摇头抵抗,“不,不要”。我看着他们捧腹大笑。



上大学前,我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和朋友这样闹腾。



煎饺子,烦恼,哭泣,吵架,靠我们自己解决难题。



这种想法可能很肤浅。



也许能想到的也都是些愚蠢的答案。



但这拼尽全力去做什么的感觉,似乎也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