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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色书签(2 / 2)

这时,不知为何冬月强颜欢笑着,用清冷的声音对我说:



“我好像,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她又接着说:



“癌症转移到了肝脏,我马上就要死了。”



死——她简简单单地吐出了这个字。



“明知道就要死了,就算回想起从前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空野先生你也是,不要再管我这个将死之人了。”



——只会白白浪费你的时间。



如此悲伤的话语,她说得轻描淡写。



我的眼角越来越热,眼前的景象模糊了,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样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擦,眼泪就是止不住。



“抱歉,以这种形式牵扯进来,抱歉。”



“?你没事吧?”



我拼命忍住呜咽声不让她发现。



“你真的,快死了吗?”



“嗯,我多多少少,有些预感。”



她轻松地认同了这一点。



“毕竟都已经第三次了。”说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是有了觉悟?还是已经放弃?



“我从上周开始化疗,说实话,身体情况不太理想,再有两周就差不多没办法走出病房了。”



——所以



“请你,忘记。”



——把我



“忘了吧。”



说话时,她依旧满面笑容。



“我知道了。”



这样,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



心化成了灰烬。



感觉身体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



“抱歉,老这么缠着你。”



我向她道歉,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还是道歉了。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流,我想将心中对她的那份爱恋全都扔出去。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身上没带手帕,只能用手掌不断擦拭,擦得脸上一团糟。我究竟该怎么办。



*



冬月丢下我,扶着扶手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泪流满面的我为了平复下心情,坐在空中花园的长凳上休息。



“你是,冬月小姐的同学还是什么人?”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过来问我。



医生看上去年轻,但黑眼圈很重,似乎相当疲惫。



或许是我把怀疑写在了脸上。



“我是冬月小姐的主治医生。”



他抬起双手表明自己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啊,您是主治医生啊。”



知道了他的身份,我轻轻点头致意,这位主治医生竟然点起了一根香烟。



我心里暗暗惊讶,他竟然在这种公共场合吸烟。



“话先说在前头,这里是吸烟区,是你不该待在这的。”



“就算如此,您知道‘副流烟’吧,对身体不好。”



我立刻后悔,虽然现在为冬月的事心力交瘁,但这番说辞也未免太有攻击性。



“那就请你先屏住呼吸。”主治医生笑了笑。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但您既然是冬月的主治医生,那就是治疗癌症的医生吧,应该也清楚吸烟会提高肺癌的患病率。”



“没关系,我每个月都会做检查。早期发现的话自己就能治好。”



医生慢悠悠地吸着烟,感觉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我能问您个事吗?”



“什么?冬月小姐失忆的事?”



主治医生看出了我的想法。



“没错,癌症真的会导致失忆吗?”



医生向着天空呼地吐出一缕烟雾。



“要是大脑储存记忆的部分有了癌症,那确实有可能。但冬月小姐的癌症是转移到了肝脏,按说是不会出现失忆这种症状的。”



“那为什么……”



“有这么一种可能,开始使用抗癌药物之后,可能会出现记忆混淆的情况。回想不起昨天干过什么,精神恍惚,这是化疗脑损伤。使用药性强的药物可能就会出现那种症状。”



“那就是说,冬月这次……”



“但冬月小姐的症状不是化疗脑损伤。”



“什么意思?”



“我认为这不是她的病或是治疗药引起的。应该说像是,精神层面的,她自己将记忆封存起来了。”



“封存……”



“可能……刺激一下她的记忆,会有转机,要试一下吗?”



“不行啊,我刚刚被冬月拒绝了。”



医生叹了口气,吐出烟雾。



“没事,你想试时候再试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把癌肿瘤缩小。”



“请告诉我。”



“什么?”



“冬月的癌症,能治好吗?”



他将烟掐灭,朝我看过来。



“大概,百分之五的几率。”



“死的几率吗?”



“是她能活过今年的几率,活过五年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



医生开始说起关于癌症的详细知识。



但我根本没听进去。



活过今年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



更是几乎不可能活过五年。



冬月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所以她才对我说,要我忘了她。



胸口一阵揪心地痛。



医生离开前,目光坚定地告诉我:“不管怎样,我一定把她治好。”



*



那之后又过了三天。



志愿者也不能说不干就不干,早濑就代替我去了。



我已不敢再去见冬月。



看她一眼都会觉得心如刀割。



上完了第四节课,我照例坐在露天休息区的向阳处愣神,阳光照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我毫不在意,任由阳光炙烤。远方的天空上飘着积雨云,那下方会不会在下暴雨。一边是晴空万里,另一边却大雨滂沱,或许人生也是一样。思绪陷入这个颇有哲学性的问题中,或许是因为刚刚上过哲学Ⅰ的课程。



“你没事吧?”



耳边忽然响起人的说话声。



说话人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精瘦男人——以前那个烟花社团的代表。



“什么什么学长。”



“瞧你迷糊的,我叫琴麦。”



“对不起。”



学长上身T恤下身短裤,脚踩一双人字拖,一手提着水桶,还扛了根钓鱼竿。看样子正要去钓鱼。我时常在想,这所大学是不是太自由了点儿。



“那个眼睛看不见的丫头呢?”



一听别人提起冬月,我的眼中便泛起水雾,别说了。



“她身体不好,住院了。”



“哎呀呀,你这当男朋友的怎么不去陪着。”



“我不是她男朋友。”



“你们没在处吗?”



“我被甩了。”



别说了,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求你别再说了。



“难过的时候,就要看烟花啊。”



见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有些窝火。这边心情正糟,他却自顾自地说什么“下下周就要开烟花大会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对了,你听我讲个事儿。”



学长面露苦色。



我一不小心说出句粗话:



“有什么事?”



“这之前学园祭放烟花的活动不是终止了么?因为这个引起了些麻烦。”



嘴上说有麻烦,但他也没表现出焦躁。



我什么都没问,学长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关于取消表演之后的费用问题。我认识的烟花师要求校方把做出来的东西全买了,但学园祭执行委员会这边说烟花可以用在别的活动上所以只想付设置费,二者各执一词。”



他又接着说:“也不替夹在中间的我想想”,说实话,我觉得根本无所谓。



“不过,能在大学里放烟花吗?”



我本想随便应付他两句,但学长一脸“问得好”的表情,眉飞色舞地说起了放烟花的必要流程,需要的申请等内容。完了,反倒给他把话匣子打开,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的话我差不多只听了一半,倒是听懂了放烟花需要向都道府县提交申请,还有消防检查等等。意外的还挺繁琐。



“但是啊,这里还有个小窍门。”学长开心地停不住嘴:



“只要准备二号烟花五十发,三号烟花十五发,四号烟花十发,中间备好瀑布烟花或是其他花样的烟花总共三种方案。凑够了七十五发的火药量就可以不用申请了。”



“哦——,我还不知道呢。”



我不带感情地应和,但他好像只要有人应他就觉得高兴。



他似乎很中意我,还向我发出邀请:“对了,我马上去钓鱼,你来吗?”他的眼神很纯粹,但现在我正难过,没什么精力再去应付这个人了。



“这时候能钓到竹荚鱼呢,钓了可以让食堂的老奶奶帮我们炸。”



这人话可真多。我就随便“哦”,“对”地应他,表示自己毫无兴趣,都这样了他还是没完没了。



——饶了我吧。



这话刚要脱口而出。



“对了对了。”



琴麦学长将手伸进兜里,接着是裤兜、装钓鱼用具的包,嘴里不住地念叨“嗯?”“去哪儿了?”,似乎在找什么。



“那,我回去写报告了。”



我终于忍耐不住,刚要往回走。



“找到了找到了,这个,是你女朋友的吧?”



学长从肩上挎着的包里取出了一件我见过的东西。



见到它的一瞬间,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眼睛睁得很大。



刚刚为止还毫无生机的心脏此刻正凶猛地撞击着胸腔。



那是一枚书签,上面刻着凹凸不平的文字。



本以为已经丢了的黄色书签。



“我希望驱能读一读。”



冬月说这句话时的脸在我脑海中浮现。



“这个……是在哪里找到的?”



伸手去接时,发现手在颤抖。



“掉在研究会门前了。我一看是盲文,心想可能是她的,想着等遇见了就交给她,既然住院了就由你转交吧。”



我该如何感谢这个奇迹。



回过神来,我已将琴麦学长抱住了。



“谢谢你学长!真的太谢谢你了。”



“哇!别,你快勒死我了。”



我几乎是从他手里把书签夺了过来,然后仔细查看。



果然是冬月的书签。



边角有些磨损,有几处脏污。



冬月的书签回来了。



冬月的书签真的回来了。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我抚摸着书签,心里充满了怜爱。



“不好意思!”



回过神才发现这句话是喊出来的。



“我有些要紧事。”



虽然毫无根据,但总觉得只要读懂了上面的内容,事态就会好转。



学长像是看出了什么,将鱼竿提起。“加油!”



我急忙跑去大学的图书馆。



图书馆里没几个人,跑过前台的时候还被人提醒“不要在图书馆里跑!”



我将喘息声压下,开始找盲文词典。



之前没找过盲文字典,所以根本找不到。



我又用图书馆的电脑查询书架。



“该说是‘死前想要做的事清单’吧。”



上面写了什么、



“人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的。”



那大概不是玩笑话。



也许,冬月一直在和心中的恐惧战斗。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



冬月长久以来想要做的事,可能就写在这上面。



翻开厚厚的字典,书香瞬间扑面而来。



我左翻右翻,又不知道该怎么看,只能从字典的使用方法开始看。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解读,仅仅三行字就耗费了三个小时。



——第一行。



参加酒会 加入社团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身体不断颤抖,哭声从嘴里漏出来。



取得高中文凭,进入大学,参加新生欢迎会……



我身边曾有一位女孩,她依靠这枚书签,不断追寻自己的愿望。



——第二行。



交朋友 出去购物



她交到了朋友,也去买了烟花。



在她身边的人是我,想到这里,喜悦和痛苦在心中交织。



——第三行。



放烟花 恋爱



解读结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趴在桌子上大声号哭。



图书馆里没有别人,我尽情哭了个痛快。



“还没做完啊。”



所以才去买了烟花。



所以她才说想加入社团。



“还没做完啊。”



连我都好不甘心,不停地呜咽。



“是啊。”



我喃喃自语。



“是啊,是啊。”



“等哪天我们能自己放烟花就好了。那一定会成为特别的一天,永远留在心中。”



想起她说过的话。



我要实现她的愿望。



实现她长久以来的心愿。



才不管什么时日无多。



“人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的。”



这句话没错。



但也没必要因此放弃。



——根本没必要放弃。



我低声说道,就像是在告诫自己。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空已覆上一片赤红。



远方的积雨云也消失不见。



万里无云的天空任由那红色晕开,完全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