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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Ⅲ(1 / 2)



爱上王子的人鱼公主来到巫婆的家。她以美妙的声音做交换,挨了一瓶能将尾鳍变为人类双脚的魔法药水。巫婆是这么说的:



「如果王子娶了其他女孩,你会化为一堆泡沫而消失。」



公主依然完成了交易,前往王子身边。



「真是凄美的爱情故事……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关于契约的故事。为了让药水的效力永远有效,必须得到『王子的爱』;如果没有完成契约所列出的条件,那么喝下的药水将成为毒药。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小田桐君?」



茧墨从绘本中抬起头,像魔女般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双颊却如火般绋红。



「在这个故事中,『爱』并不需要成为目的。」



假设人鱼公主说谎,她根本不爱王子,但是,只要她对人类世界还抱有憧憬,这个故事依然会发生。「王子的爱」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就算公主想要的只有「永远不会消失的人类双脚」,故事的发展还是会和现在一样……搞不好公主真的是这样想呢!



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



「你感冒了,不要再发表这些五四三的言论,乖乖躺下睡觉好吗?」



「连这种绘本都拿来看了,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无聊了吧?看完这本书,我有的书算是都看完了。你知道吗?那个有名的侦探——福尔摩斯为了排遗无聊,有使用古柯硷的习惯,所以,小田桐君,在我成为废人之前,快帮忙找一些比毒品更好的消遗给我,这算是你身为助手的义务喔!」



「真不巧,我忙着照顾病人……还有,不要等到这种时候才把我当助手,好吗?」



你平常根本把我当奴隶。



我露出笑容说。茧墨在床上踢了一脚,以示抗议,结果导致床边的书如雪崩般整个滑落,可惜感冒的人没资格发言。根据我的理论,平稳的时间比地球的地位还重要,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强迫她在不能乱动的这段期间领悟这个道理。



嗯,通常大家叫这样的做法为「洗脑」。



我走到厨房,看着炉上的锅子,锅子里煮着的粥恰到好处。我打进一颗鸡蛋,试了味道,半熟的鸡蛋完美地融化在舌尖。尽管做甜点不是我的强项,但料理可不同。



首先要让茧墨吃一些巧克力以外的食物。



「小茧,粥煮好了。」



「我不想吃。小田桐君,你想想看,体弱的时候怎么可能吃下原本就讨厌的食物?如果要我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我会死掉喔。」



那就死吧!



虽然很想笑着这样回答,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瞪着茧墨,她则钻进被窝里。帽子上的毛线球摇晃着,两只兔子的红眼睛闪闪发光。



这次的兔子比之前的猫咪还夸张。我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茧墨终于再度露脸。



「……为什么要盯着我看?我不会真的去死,放心吧,不用在这里盯着我。我不喜欢在生病的时候被人这样观察,这算是生物的本能吧?」



「啊……好,我走就是了。」



我很自然地转身想离开,但又不能不想办法让她吃点东西。



如果骗她说粥里放的是巧克力,不知道她会不会上当?



「对了,小田桐君,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没问题,小茧,什么事?」



我立刻转身看着她:心想该不会被她读出刚才的计划;不过,她的感应似乎因感冒而变得迟钝,什么也没说。她从棉被中伸出手,扬了扬握在手里的纸片。



「昨天有客人传真进来,内容叙述某个女孩子的周遭发生很多怪事,要我们保护她。」



「啊?要贴身保护?真稀奇,好像不是小茧喜欢的案件嘛。」



「是啊……的确不喜欢。不过,对方很一厢情愿,希望我们接受这个委托,只好麻烦你先去看一下状况了。」



「去看一下也无妨,你跟对方约什么时候见面?」



「今天十二点。」



我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感觉额头上的血管好像爆开了!我生气地用力放下手中的砂锅,制造出极大的声响。



结果,这段时间还是一点都不平稳。



* * *



「请问,你是立花琴子小姐吗?」



抵达寒气逼人的公园后,我询问坐在长椅上的少女。她讶异地抬起视线,并点了点头,圆睁着浅咖啡色的大眼睛,然后因放心而放松,接着露出一抹笑容,笑脸让我联想到不怕人类的和善小狗。



「太、太好了,你真的来了。」



她穿着米白色毛衣与紧身牛仔裤,非常适合她。浅色的短发带给人一种活泼的印象,她的身上有着甜甜的水果味道,可能是喷了香水。



大致观察过后,这个与预期中不太一样的女孩让我有点害怕。



这名少女开朗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不禁想起穿着纯白洋装的女性,还有咧嘴怪笑的少年……茧墨的客人通常很不正常,这名少女很明显是当中的异数。



这么正常的人,怎么会找茧墨帮忙?



「我以为你们不会派人来了呢!所以我很高兴,真的。」



「那个……立花小姐,方便请教一个问题吗?」



「啊,可以啊。对不起,我一直在发呆……呃,你想问什么呢?」



「你是用传真的方式联络上我们的,想请问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事务所的传真号码?」



这也是疑点之一,因为茧墨灵异侦探事务所的资料并没有登记在电话簿里,客人通常都是透过茧墨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介绍才知道我们,或是被人带到我们事务所。再来就是这些客人都有一个共通点——被怨恨的人一定有被怨恨的理由,被怪事缠身的人也一定有被缠身的原因。但是,这个少女——琴子却没有这样的特点,她究竟是怎么找到茧墨的呢?



「请问……我是不是造成你们的困扰了?还是说,第一次委托的客人要亲自到你们事务所才行?是不是……?」



「不是那样的,只是……我们事务所的传真并没有公开,所以才会这样问。」



「咦……」



琴子歪着头,好像有些不能理解似地说:



「可是,你们的传真号码就登在网路上的某个留言板啊。」



背上流窜着不知名的寒意。我故作镇定地问道:



「登在网路上?」



「是啊。」



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茧墨的打扮很醒目,但是她不会随便把事务所当话题写在网路上。异样的感觉像蛞蝓般爬上身体,总觉得我这奇特又安定的日常生活即将产生异变。



脑海浮现出过去的影像——屋顶、晴空、某个消失在指尖之前的人。最近出现的是纯白色的雪景、茧墨日斗,还有那个撑着红色纸伞、听到这个名字却不做任何反应的人。那天之后,茧墨依旧保持缄默,什么也没说。



肚子有些闷痛。



「你没事吧?」



琴子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试图忘掉这些影像并回答:



「没什么。对了,你想委托的工作是贴身保护吗?我听说你的身边陆续发生了一些怪事。」



跟她确认委托内容之后,琴子用力地咬着嘴唇,脸上明显出现惧色。



「是,就是这样,你可能很难相信我说的,但是……」



大大的眼睛里涌现出泪水,从她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疯狂的气息,困惑的表情看起来的确柔弱无依,这样的她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或许是因为至今见过的委托人大多是加害者,害我几乎忘了一件事。



所有被卷进不合理状况中的被害者都充满恐惧。



「所谓的怪事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我一问完,琴子便打了一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手缩进毛衣的袖子。今天的气温的确不太适合站在外头谈话。



「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吧!继续站在这里,身体会越来越冷。」



「就是……那个……」



听到我的提议,琴子像是要挽留我似地慌张抓住我的手。不过她立刻又松手,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而瑟缩身子。正当我以为她不能信任我、为了让她安心而打算再跟她说话时……



她的脸开始龟裂。



其实并没有,只是表情的剧烈变化让人有这样的错觉。只见她的脸忽然布满了恐惧,如触电般全身痉挛,颤抖的嘴唇则开口说:



「脚……」



我循着她所说的,低头往下看,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的……脚……」



渗白的手紧抓着纤细的足踝,手的皮肤闪耀着有机物体的光芒——只见一只让人联想到鱼或是溺死尸体、上头镶着鳞片的苍白手腕从长椅下方伸出,紧抓住琴子的脚。



「————!」



我想都没想,一脚踢开那只怪手,鞋底陷入软软的手,害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怪手上的鳞片沙沙作响,像只蛇般爬行并消失在长椅下方。



它的消失之处留下了被海水溅湿的水痕。



检查鞋底,发现了几片鳞片,我用面纸包起其中一片。琴子掩面颤抖着,露在牛仔裤外头的脚出现一个明显的红色指印。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琴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但她的双腿发抖,有些无法动弹。继续待在怪事发生的地点实在危险,于是我环抱哭泣中的琴子肩膀,让她站起来。



「抱……抱歉,我、我——」



「没关系,走吧。」



我哄着琴子,要她开始前进。



啜泣中的琴子身上传来一股甘甜的香味。



* * *



「欢迎回来!还满快的嘛。」



茧墨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说着,还没打开的药被扔在桌上。快吃药,不要吃零食!快睡一觉让身体暖和点!虽然我很想这样对她大吼,但还是忍住了,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向她报告发生了什么事。我冷静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



「真让我吃惊……因为客人看起来满悠闲的,还以为她的状况不严重……但是她所遇到的状况可说是前所未见。」



「喔?是怎样的状况?」



说是这样说,但茧墨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感兴趣。由于她整个人钻进毛毯中,我只好对着兔子毛线球开始报告。



「这次的受害者看起来十分正常,却遭遇到奇怪的事情。」



「这种状况应该也不少,也许那些人只是没来找我而已。死者作祟时并不一定会锁定特定对象,那些无处发泄的怨念可能找上任何一个人。我所接过的委托之中,也有不相干的人被卷入的情形。但是,目前还没碰过委托人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的案例喔。」



人会吸引怪事找上门,通常存在着某个原因,不管本人是否知道,一定都有某个「原因」,在茧墨承接的案例当中并没有人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



「而且,今后也不可能有。」



茧墨别有深意地笑了。黑暗中的她露出讨厌的笑容,接着说——



那个少女身上也一定有某个原因。



我不能认同这个说法。也许是我无法辨识出来,但是在琴子身上看不见任何疯狂的因子,怀疑那个被吓哭的女孩让我产生罪恶感。



「我想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怪事。」



「好啊,只是我还在发烧,也许无法听得很专心,但是绝对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这件事喔,知道吗?麻烦你说明吧。」



「好的。委托人立花琴子从几个礼拜之前就开始遇到奇怪的事情,也就是『被上头有鳞片的手抓住』,我也亲眼目睹了,若需要知道详情,等一下我会另行报告。她曾经请神社的人驱魔,但是没用,于是在无奈之下,利用网路搜寻类似的事件,并在某个超自然留言板上得到我们事务所的资料。」



茧墨从毛毯中探出头,猫儿般的眼睛疑惑地弯曲着。



「留言板?」



「是的,我问了那个留言板的网址,能显示的留言期间非常短,所以那则留言已经被删除了。听琴子说,留言的内容是说『只要委托他们,就能解决怪事』。她说『要不是已经被怪事逼到走投无路,也不会联络你们』。」



「她知道留言的人是谁吗?」



「所以我想问你。」



尽管感觉舌尖有些干燥,我仍硬撑着打开黏稠的嘴巴,逼自己问出口:



「这件事跟『他』有关系吗?」



茧墨一瞬间面无表情,不过随即露出了一贯的笑容。



「关于这一点,连我也摸不着头绪。」



真的吗?我的疑问越来越深,可是从茧墨的笑容里读取不到任何讯息。若茧墨不想回答,再多问也只是浪费时间。我试着冷静下来,忽视自己的烦躁与茧墨给的差劲答案,继续说下去:



「委托人的精神状态十分衰弱,让人有点担心;怪事本身也很离奇,最奇怪的就是有物理性的接触。再这样下去,委托人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这是怪事发生后采集到的鳞片。」



「喔?就是这个啊……」



我将面纸包着的鳞片递给茧墨,她立刻取出鳞片,将它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鳞片上闪烁着油亮的光芒。茧墨像是看出什么端倪似地,意有所指地笑了。



「——————是变态的人鱼公主。」



茧墨的话让我想起那只怪手,苍白柔软的手上长着鱼鳞,就像是得到人类双足的人鱼公主。虽然这样说有点妙,但也算是奇特的比喻。



「关于之后对委托人的保护方面……」



「咦?不太对耶,小田桐君,我还没决定要接受这次的委托喔。」



「啊?」



我忍不住发出质疑的声音。茧墨在假装咳嗽之后说:



「如你所见,我的病体虚弱。而且很可惜,这次的委托内容并不具备让我感兴趣的要素。你常常忘了一件事——我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喔!当然不希望助手离开我,跑去当某人的贴身护卫。」



茧墨的脸颊的确因发烧而涨红。她虚弱地露出微笑,同时继续说:



「这次的判断也不太像你的作风了,你一向不喜欢跟其他人有深入的接触,不是吗?」



她说得没错,我很害怕一切人类的情绪——包括其他人的绝望或痛苦等——不想感受别人的情绪,也不想接近任何人,即使对象是我的恋人或朋友也一样,因为接触之后,等着我的绝对只有地狱。



但是不知为何,我很想帮琴子,她是被害人,我想帮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无法忽视强烈地想帮助她的愿望。即使是我,也希望能帮助一个还有希望得救的人。



我想相信自己还有救人的能力。



「可是都已经知道她的状况了,若放任不管,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良心不安的。」



「好吧,如果你想帮她也无所谓,我不会干涉你……只是,小田桐君——」



没想到茧墨这么快就改变心意。只见她双手抬高,补充说:



「希望你别忘了……」



茧墨的口气非常认真。她偷偷摸了自己的薄肚皮说:



「人的肚子是很轻易就会裂开的东西喔。」



* * *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我们在公园再度碰面。我告诉琴子我们将接受她的委托,琴子听了喜极而泣,那张沮丧而僵硬的脸浮现出笑容。听说她没有办法与任何人商量,怕被当成神经病看待,烦恼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心里承受了许多压力,即将爆发,必须在事态恶化之前解决才行。少了茧墨的协助,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得上忙?但是至少可以给琴子心灵上的支持。



「那么,接下来想跟你讨论一下贴身保护的事情。」



「嗯,麻烦你了!啊,谈这个之前可不可以先离开这里?」



琴子说想带我去某家店,小跑步地走到路上又突然停下脚步,神色有异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卡车。仔细一看,她的双腿正在发抖。



「怎么了?」



「抱歉,我以前曾经发生过车祸,不、不是很严重,但是……会有点害怕。」



说完,琴子低垂眼帘。那次的车祸难道与这次的怪手有关?尽管我本来想问她,但看见她双腿抖个不停的样子,决定先不追问;毕竟车祸可能在她心里留下不小的创伤。痛苦的记忆并不会轻易地消失。



就如同每当我回想起过去,便会忍不住想呕吐,是一样的道理。



我默默地走过去,替她挡住卡车,并与她肩并肩地开始走着。琴子张开双眼,温和地笑着。



「小田桐先生真是个好人。」



『阿勒人真好。』



曾经听过的声音与现在听见的声音重叠,是谁在说话?在我想起来之前,幻听便消失了,只剩下当时所感受到的情感——因某人的好意而心头一暖的一瞬间在此时重现,是一种我不曾再感受过的、令人怀念的感觉。



然而不知为何,我同时察觉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好像有某种奇怪的存在隐藏在怀念的感觉之后。



但是,我无法判断那奇怪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我……」



——并不好。



在两种复杂的情绪干扰下,我这样回答琴子。她笑了笑,喃喃地说:



「才没有,你真的很好。」



甘甜的香气飘了过来。当我闻到这股香气之后,方才的恐惧感逐渐消失,剩下的只有十分怀念的感觉,我再次感受到能和人轻松地交谈是多么愉快的事情。琴子抓着我的手,再次呢喃:



「你真的非常、非常好。」



* * *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看着绘本的茧墨头也不抬地打了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她正读着美人鱼的故事。一旁放着巧克力的空盒,至于未开封的感冒药依然扔在巧克力空盒旁。



「小茧,我们决定好贴身保护的时间了。」



「喔?打算何时开始?」



茧墨完全没有正视我说话的意思。我叹了口气,告诉她贴身保护的时间将自明天开始,结果原本静静地听我说话的她突然阖上绘本,转头看着我。



「小田桐君,你看起来好像满开心的嘛。」



茧墨懒洋洋地说着,甜腻得像是要黏住人似的嗓音一向是她的特色,然而已经习惯听她说话的我突然觉得听起来有些沉重,可能是很久没有跟茧墨以外的人说话才有这种感觉。与嗓音轻柔的琴子比起来,茧墨的声音好比让我作呕的巧克力般浓郁。



感觉全身有种怪怪的沉重感,该不会是被茧墨传染感冒了吧?或许是疲惫的感觉显现在脸上,茧墨嘴角微扬,嘲弄似地说: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小田桐君,既然接下委托,你就好好享受吧!但是……」



她讨厌的笑容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坏巫婆。



「不可以忘了我喔。」



这一点不需要她提醒。我狠狠瞪了茧墨一眼,却换来她噗哧一笑,笑声让我有些头晕。尽管原本已经习惯她那奇特的模样,现在却觉得有些刺眼。她应该知道她的笑声让我不舒服,却不肯停止,不过,我只能默默地留在茧墨身边继续工作。



就像无法离开大海的鱼儿,我无法离开她。



莫名地感到烦躁而按捺不住的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事务所。还以为茧墨会在背后说些风凉话,但我猜错了。



背后传来只有带有痰音的咳嗽声。



* * *



空气中飘散着水果的清甜芳香,琴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水果布丁圣代。开心地吞下嘴里的圣代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慌张地拿起菜单递给我。



「不、不好意思,我自顾自地点来吃了……小田桐先生要不要也吃点什么?我请客!点你喜欢的来吃。来,别客气喔!」



「我不吃,你不用这么客气。」



我拒绝了琴子的提议,并喝了一口咖啡,但是她不放弃,那双泫然欲泣的盈盈大眼让人联想到可怜的小狗,我只好应她的要求拿起菜单,才使她破涕为笑。浏览菜单时,我因为看到巧克力圣代而不自觉地停下翻阅的动作。



鼻子彷佛闻到了巧克力的香味,幻想出来的香味瞬间蔓延开来。



就算逃到地狱的尽头,我依然逃避不了这个味道。



我曾经这样想,然而,这里并没有巧克力的味道。这家咖啡厅明亮而正常,没有红色的纸伞,所以我察觉到了。



我现在正在一个没有茧墨的地方。



简直像在作梦一样。



这家店好明亮,害我快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选好了吗?还有啊,这家店最好吃的是可乐饼三明治喔!」



琴子的表情也很开朗。距离接受委托已经四天,她的身边一直平静无浪,没有怪事发生。我每天接她上下学,放学后陪着她,问题是晚上琴子就得一个人了,毕竟我不太方便到单身的女孩子家去。虽然想请茧墨帮忙,不过还在重感冒的她恐怕有心无力,那个平常总是泡在砂糖里的身体看来很难打败病毒,光用想的就觉得头很痛。希望她能三餐正常,不然至少要乖乖吃药。



我每天都替她煮粥,给她感冒药和开水,她还是不好好吃。



「小田桐先生?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刚才只是在发呆,我没事。跟照顾上司的工作相比,保护立花小姐的工作要轻松得多了。」



「这样啊,没事就好……」



琴子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将菜单递还给她说:



「我想点可乐饼三明治,要不要跟我平分?」



「好啊!」



『好啊!』



有个开心的声音与琴子的声音重叠了。琴子幸福地笑着,彷佛得到了以为无法再拥有的平凡生活,曾经失去的场景如今重现在我眼前。



其实属于我的平凡生活早已不存在。



* * *



回到事务所时,茧墨正在睡觉,所以我没开灯,弯曲单膝蹲坐在地上。茧墨睡着的样子好像童话里的公主,被病魔袭击的她依然拥有超越尘世的美貌。巧克力的味道袭来,呼吸困难的我动手松开衬衫的领子……这个房子的一切都是那样地不真实。我想着明天要带琴子去哪里,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太懂。



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



难道说,我一定非得待在这里不可?



「……小田桐君。」



沉睡中的茧墨忽然开口说话。我本想回应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可能只是说梦话吧?茧墨白皙的手移动着,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虽然觉得或许应该伸手握住她的手,但我并没有那样做。



这个少女不可能需要我。



绝对不可能。



纤细的手终于停下搜寻的动作,自黑暗中看过去,这双苍白的手彷佛静止在半空中。沉默忽然被打破,茧墨用嘶哑的嗓音喃喃地说:



「你……想回去?」



肚子突然绞痛起来。



睽违几天的疼痛迅速地回到身上,肚子里的东西像是嘲笑般地踢着我,恶心想吐的感觉与剧烈的疼痛折磨着我的身体,我像只小狗似地不住喘息着。可恶!只要回到这里,好不容易才遗忘了的感觉就会再次苏醒,类似憎恨的情绪席卷了我的整颗心。



茧墨稍稍睁开眼睛,闪烁着猫样神采的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



「那天看的樱花……好漂亮。」



像是在说梦话一般。说完后,她又闭上双眼。



樱花,到处飞舞的花瓣有如轻柔的雨丝,红色的纸伞,丧服般的黑色洋装。



第一次见面时,她像幻影一般,既纯美又丑恶。



我紧握住拳头,骨头轧轧作响,记忆波涛汹涌地冲了过来,沉重的雾跟着缓慢地散开,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滑落在脸颊。脸上感觉到泪水热度的我喃喃地说:



「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回去。」



没有任何回应,我突然有点火大。已经被有办法回到从前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她也是。既然知道办不到,为什么还要那样问我?



我一点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也不想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我只想过着稳定而毫无变化的平凡日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回去啊!」



即使大吼大叫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茧墨睡死了。我一气之下,踹飞放在她身旁的绘本,但茧墨依然没有反应。



她的脸苍白而通透,就像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人一般。



* * *



假日,我与琴子一起逛街。她接过刚刚烤好的可丽饼,开心地转过头来看我。穿着圆领毛衣搭配长裙的她一路上蹦蹦跳跳的,看起来有些兴奋,步伐不太稳定,像个随时可能跌倒的孩子。



「虽然我这样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是能遇上这些怪事,也许算是好事一件喔!」



琴子说完,高兴地微笑着。



「若不是遇到怪事,我也不会认识小田桐先生。」



琴子的脸颊染上红晕,害羞地低下头。尽管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琴子的一双大眼滴溜溜地看着我,所以我决定先来个低调的笑容,然后回答:



「谢谢你,我还怕一直跟在你身边会让你觉得不自在呢。」



「怎、怎么会!托你的福,最近都没有发生怪事了。」



琴子激动地摇着头,随即沮丧地低下头,然而又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地抓起我的手,一阵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闻到这种淡淡的香味,让我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很想就这样一直和琴子在一起。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不必再承受任何痛苦。



真不懂,为什么我要自愿回到地狱里头?



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我一瞬间感到天摇地动,脚步不稳,接着撞到走在我身旁的少年。



「——这样真的好吗?」



「咦?」



素不相识的少年对我呢喃,他有着一头及盾金发,脸上戴着一副墨镜,从墨镜之下窥视到一张媲美模特儿的俊美脸孔,锐利的眼神与人偶般的漂亮五官让我产生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我穿过人群往回走,但少年的背影早已混入人群当中,不见踪影。另一个人影却跃入我视线范围内。



一个身高颇高的人撑着深蓝色的纸伞,鲜艳的色彩迅速填满整个视线,感觉整个街道一时彷佛静止了。然而,这抹色彩不一会儿又消失在往来的人潮里。



只有两个人会在闹街之中大刺刺地撑着纸伞。我的脑中浮现出红纸伞的样子,接着又变成深蓝色的纸伞。



背上寒毛直竖,彷佛孩提时所经历过的恐惧一涌而上。



『——————茧■日■』



『——————你的■■』



大脑自动播放这两句话,是某个人在一片雪白的景色中说的,可惜他说话的声音像坏掉的卡带一样沙哑,没办法听清楚。照理说应该清晰无比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记忆在不知不觉中产生错乱,让人感到深深恐惧。



同时,脑子里还出现了其他影像。



有只白皙的手抚摸着薄薄的肚皮。



『人的肚子是很轻易就会裂开的东西喔。』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