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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V(1 / 2)



尽管不顾意和久家分开,但游戏时间即将结束。



猫这种生物总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死期。



猫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猫感到有些难过,又觉得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幸福。



猫由衷感谢上天让自己与狐狸相遇。



猫抱着沉重的肚腹,对自己的出生感到前所来有的满足。



猫回想着造段短暂但欢乐无限的时光。



猫不常想起那些被当成游戏道具的少女。



猫很残酷,怎么可能在意那些被吃下肚的饲料呢?



猫真心觉得曾是狐狸玩伴的那两个人很可爱。



猫好想大声呐喊,让那两人也能听见。



啊——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生物会比我更幸福!



至今虽诅咒过无数次自己的诞生,但如今要我感谢神也无妨!



猫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遗憾。



因为,其实猫还没对狐狸————………………



就在这个时候。啵,喀喀。她的头被折断,倏地垂下。



猫很干脆地死了。



猫的故事到此结束。



看了这个故事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吧?



因为,猫就这么死了。



就只是这样一个故事罢了。



至于故事的后续,就让尸体肚子里的东西继续说下去吧。



*  *  *



悠里住进茧墨家开设的医院。



她所居住的病房大楼专门收留和茧墨家相关的人,或者是和茧墨家有关的超能力者,看不到其他来住院的病患。悠里就躺在其中一间病房的病床上。



小鸟与志月也在其他病房接受治疗,等她们的伤势好转应该就能回家休养。志月目前正在沉睡,而小鸟拒绝和我见面。两人一出院,我们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说话了吧?



我让医生处理好手上的伤,来到悠里的病房。



之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悠里。



她横躺在无机质的白色床架上,异常隆起的肚子微微晃动。四周没有维持生命的机器,除了裸露在外的腹部,下半身与胸前都盖上厚厚的毛巾。躺在硬床上的悠里看起来就像放在砧板上的鱼儿。



我看着她那不稳地撇向一边的头颅。



她的头扭成奇怪的角度,背骨骨折,头歪向侧边,双眼紧闭。头上的绷带渗出血渍。



我忍不住猜想,若拿掉头上的绷带,她的头会不会立刻凹陷,甚至能从伤口看见脑浆。



她的头完全折断。



身体已经死亡,只有内脏存活下来。



全身剩下肚子还有生命。母体已经停止供应血液与氧气,但子宫内的胎儿并不受影响,仍继续成长着。



胎儿渐渐长到不正常的大小。



悠里的肚子急遽涨大,像颗皮肤色的气球。紧绷的皮肤顶点有肚脐,那模样简直是对人类的亵渎。肚皮撑到枢限,薄到几乎看得见静脉的皮肤随时可能爆裂。



会有什么东西从这个肚子里跑出来呢?



她说她要生下日斗。



「她的死亡能让内脏加强与异界之间的联系,若她还活着,也许会产生一些障碍也不一定。因此她基于本身的意愿牺牲了性命。」



茧墨低声说道,她又穿了一袭像丧服的洋装。黑色蕾丝装饰下的大眼睛眨呀眨,那装扮在这怪异的场所显得莫名合适。



抑郁的空气充斥整间病房,我忍不住深呼吸。



全身不断冒汗,看着这完成变化后的少女,比盯着死尸还令人痛苦。每次瞥见那诡异变形的肚子都让人很想吐。



然而悠里脸上的微笑,彷佛拒绝接受我的反应。



她的微笑有如圣母一般。



「这算什么愿望……怎么可能有人……会许这种愿望?」



「事实就是如此。她渴望孕育妖怪,然后生下妖怪,你无权否定。若她本人真的觉得幸福,没有人能够蔑视她的决定。」



——————但是,她的愿望造成我的困扰了。我不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茧墨直截了当地说,她没有否定悠里的愿望,却也不愿意让悠里实现愿望。她的视线停在悠里的腹部。



悠里说要生下狐狸,利用自己的子宫让异界的狐狸回到这个世界,茧墨静静地摇头。



「她肚子里的很可能不是日斗,而是其他的妖怪。」



我讶异地睁大双眼,紧握的拳头擦去流至眼睛的汗水,手指轻颤。



她说要生下狐狸,她不是透过子宫与日斗产生联系了吗?



若她肚子里的并非日斗——————她的愿望不就白许了?



「即使她真的透过子宫和异界接触了,从物理的角度来说,也不可能让异界里的形体从肚子里出来。她希望能让妖怪——也就是身处异界的日斗透过自己的子宫诞生。可惜,狐狸替她实现的愿望,恐怕只有生出『妖怪』这部分。她肚子里的不是狐狸,而是鬼。从这个大小来看,小田桐君,你胜子里的鬼可能无法与之匹敌喔。」



狐狸本身的灵力因身处异界而增强不少。



茧墨说完便走上前去。皮靴敲打在地上发出坚硬的声响,她抚摸着悠里的腹部,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滑过紧绷的肌肤,



她温柔地抚摸着肚子,低声呢喃:



「我们可以割开这个肚子、用刀刺进去,或者用火烧死它。我想了很多方法,可惜这些方法都行不通。当肚子受到伤害的那一瞬间,里头的胎儿便会从伤口处诞生,若无法查出里头是什么妖怪,在它出生之前就杀了它才是上策。」



——————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杀死它。



世上存在各式各样关于不死妖怪的传说,而我们对悠里生前怀上的妖怪一无所知……无法断言她肚子里的妖怪一定能被杀死。



茧墨的手离开腹部,我则拿出香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时匆然意识到我们人在医院,不能抽烟。但就算抽了也无所谓吧?



反正——躺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伤者,更不是病人。



我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灰掉在地上,我用鞋子将之踩散。茧墨的话一直残留在我耳里,但我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在这里等着悠里的肚子裂开,生出妖怪算了。我彻底输给了赌上性命许愿的悠里。看着那膨胀的腹部,心中便涌起近似畏惧的情绪。



她赌上性命才许了那个愿望,没有人有权力践踏她的愿望。



「别傻了,小田桐君。只不过是区区人类牺牲了性命,其愿望就应该被达成吗?你只是害怕这种以怀孕形式出现的灵异现象而已。说穿了,敬畏也只是恐惧的一种,不可以因此而屈服。那个肚子只不过是孕育着妖怪的肉袋。」



——————你不需要把那玩意和她生前的样子看成同个物体。



「还有,请不要抽烟,我不喜欢烟味。」



茧墨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烟灰落在手上,我儍傻听着,忘了按熄手中的烟,默默反刍茧墨的话。她的话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无道理。



悠里已经死亡,剩下来的只有占据她腹腔的妖怪。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做呢,小茧?」



吐出烟雾的同时,我如此问道。我瞪着茧墨,她则以冷到能冻死人的眼神回敬我,接着伸出一只手放在鼓动的大肚子上。



「这胎儿之所以存在,是来自和狐狸有关的悠里君的愿望,以及她的子宫。她的愿望是把人在异界的狐狸生回来,这愿望成立的前提是,狐狸得要在异界才行。」



茧墨凝视着我说,蕾丝另一头的眼睛既美丽又不祥。



「在妖怪出生前杀了它。」



我喃喃地说完,重新叼起变短的香烟,深吸一口之后咬了下去。



——————喀。



被咬断的香烟掉在地上,茧墨表情不变,继续说道:



「就是那样。然而要在出生前杀死那胎儿,只有一个方法。」



我知道茧墨想说什么。



我也知道我应该要那样做。



既残忍又冷酷、毫无慈悲心地动手——茧墨缓缓宣告。



「——————我们必须杀死狐狸。」



当时我曾做过同样的决定,却因下不了手而放弃。



我必须重新面对那个被我抛下的人。



——————为了再次杀死他。



*  *  *



——————红色纸伞绽放。



纸伞在白砂上画出一个圆,相连的红色让人联想到红花所铺出来的小径。



鲜血般的鲜明色彩在微暗的天色下格外刺眼,超过一百把纸伞排成螺旋状,一道黑色身影伫立在中心点。



茧墨阿座化穿着丧服般的洋装仰望天空。



帽子上头以红花装饰,只有那看起来不像是丧服的一部分。



她绝对无心悼念任何死者,我很清楚。



对茧墨阿座化而言,人类的死亡和她本身的死亡一样,没有悼念的价值。



但我和她不同。人类的死亡对我而言是沉重的,必须认真对待。



然而我却没自信能在往后的日子也贯彻这样的理念。



因为,我即将出发去杀人。



对此完全没有实感,有种身体浮在半空的错觉,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



从刚才开始我就坐在茧墨家的檐廊上眺望着庭院,一群打扮像黑子(注5)的随从沉默地排着纸伞,我藉由观察这群如蚂蚁般四处移动的人来打发时间。



回想不久前的事,小鸟和志月各自返回家中,希望能在离开前和她们谈一下的愿望并未达成。精神崩溃过的志月能否恢复正常?而被怒气冲昏头的小鸟是否感到些许后悔?我按着开始疼痛的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恶心。



我看着重新缝合完毕的手掌,接着摇摇头,望向别处。



完全不想暍他们端来的茶,放在盘子上的茶点看起来好愚蠢。我一违等待仪式的准备工作完成,一边用迟钝的脑袋瓜思索。



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硬是被我封印起来的记忆狂暴地复苏。



当时我持枪站在那片红海之中,枪口对准狐狸。扣住扳机时心里充满暴怒、紧张、恐惧等情绪,想杀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就这样,我将狐狸留在那片红海,独自离去——————以消极的方式杀了他。



结果,我还是逃避了。



逃了又逃、不停地逃避——————最终又被迫上了。



结论很简单。



注5 歌舞伎等表演舞台上着黑衣负责布景道具的助手。



我应该亲手杀了他。



——————而非转身背对他。



「——————小田桐君。」



茧墨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我于是起身走到她身边。茧墨站在纸伞下看着我,她从手里拿着的皮包取出一包东西交到我手上,



「拿去用。」



里头是一把手枪与枪套,另外还准备了备用的子弹。我用力握着枪,忽然有种怀念的感觉,看来和日伞那把枪是相同的型号。



「你应该知道怎么使用。这把枪能轻易杀死超能力者,狐狸意识仍在,但身体应该已经无法动弹,只要好好瞄准就打得到。」



如果狐狸的身体真的不能动,用刀子也能轻松解决。但我对于用刀存有心理障碍,所以茧墨才替我准备了枪。手上拿着枪让人有种背离现实的排斥感。



我默默将枪套穿在皮带上,接着把枪收进枪套,握了握把手之后缓缓松开。我重新看向茧墨,她用清澈的眼神回望着我。



「想放弃吗?我知道异界是一片能吞噬万物的海,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它,但那里绝不适合让人走进去杀死某人。而且……这原本应该是我的工作。」



听了她的话,我用力摇头。茧墨阿座化与狐狸有因缘,狐狸是因茧墨家的陋习而产生的妖怪。



但是,如果没有我,茧墨便不需要杀死狐狸。她也一定不会管悠里,会让她生下肚子里的妖怪。即使被那妖怪杀死,茧墨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正因为有我这个能够使唤的存在,她才决定杀死狐狸。



我不想责怪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对狐狸产生杀意的人是我。



也是我试图杀死狐狸。



——————然而,无法下手的人也是我。



「没关系的。小茧——————我要去。」



没有现实感,一切都像是场恶梦,但我还是得做。



直到现在我才能这么承认……当时的我,只是想拖延得出的结论罢了。



依赖茧墨而顺势放弃。



在无法厘清自己想法的状况下将狐狸留在异界。



我不得不再去一次。



「请在这里等我。」



我说出很没力的台词,茧墨大概不会理睬我吧。而且我是去杀人,干么叫人等我啊?



我甩甩头,不能干扰仪式的进行,正当我转身打算离开时——



「——————好。」



平静的声音传入耳里,我忍不住又回头看。



纸伞下的茧墨面带微笑。



她表情温和地说道:



「我会等你回来。」



我静静点头,接着再次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刚才的檐廊静待准备工作完成,我看着那群蠕动中的黑色人影,一边调整呼吸。



红色渗入眼帘,并排着的纸伞让我联想到花海。



异界即将再次开启。



距离出发只剩下些微的时间。



*  *  *



——————啪!



茧墨手中的纸伞啪一声打开了。



她站在螺旋的中心点,纸伞立在她手中。排在白色沙地上的纸伞呈螺旋状,从天空往下看,会看到纸伞如红色水彩般在白色画布上挥洒出画作。连续多层的螺旋就像是一条色彩鲜艳、蜿蜒扭曲的蛇。



而站在那中心点的黑色身影就是蛇的眼睛。



茧墨单手拿着纸伞,如跳舞般旋转着。纸伞画出美丽弧形,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纸伞正无言地摇动。



忽然,纸伞绘出的轮廓开始模糊。



纸伞的模样幻化出第二层、第三层,层层相叠。茧墨放慢旋身速度,只有纸伞仍高速转动,红色的残影彷佛飞在空中,一道、两道、三道,在空中染出艳红轨迹。红带子裹住茧墨的身体,纸伞继续旋转,丽残影则渐渐包围茧墨。



——————啪!



地上纸伞倏地动了起来。漩涡前端、也就是离茧墨最远的那把纸伞忽然关闭。纸伞关上后并未倒下,单脚站立在地上。茧墨继续转动,再度恢复寂静的庭院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啪!



最先关上的纸伞旁的纸伞也关上了。下一把、再下一把纸伞,接二连三地闭合,速度逐渐加快,关上时发出的声音也开始重叠。无数声响合奏,纸伞一把接一把变成单脚站立的姿态并排在一起,就像曾经绽放的花朵相约恢复成花苞一般。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



茧墨脚边的伞也关上了。纸伞全数关上后,模样有如从地面钻出的红色缝衣针。茧墨站在针的中心,手上纸伞继续转动。红伞在空中画出固定轨迹,无声无息地切开空气。纸伞忽然指向半空某个方向,之后便静止不动,地上多了红色的影子,茧墨周身染上一层黑影。



——————啪!



她手中的纸伞也关上了。尖锐的前端笔直划破天空,空气彷佛更加紧绷,四周空气以茧墨为中心固化。



我张大双眼,诧异地仰望着天空。阴暗的天空灰扑扑的,给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就像是某个东西正从茧墨上方压迫着她。彷佛手一仲就能碰触到某种透明且坚硬的物体。



空气冻结起来,形成像玻璃的东西。



茧墨手里的纸伞笔直刺进坚硬的物体中,阖上的纸伞直接贯穿了那层玻璃。



接着,茧墨便打开了它。



——————啪!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悲鸣似的吼叫此起彼落,耳膜几乎要被震破了。我赶紧伸手捣住耳朵,但这些噪音其实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幻听响起的同时,纸伞又开始一把接一把张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和刚才完全相反的变化,红色螺旋再次以高速完成队形,茧墨站在中心,将纸伞放在背后。我惶恐地抬头,看着在纸伞群另一端展开的光景。



天空被切开了。除此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现实世界里的天空依然存在,但外侧整个被割开,原本藏在现实世界之下、与异界的界线遭到破坏。天空的中心出现裂痕,形成一个巨大破洞。无数细小云朵之间出现近似鲜肉的红色,有点像被开了一个孔的胃。那让人联想到内脏的湿润暗红,彷佛一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晔啦。



一抹新加入的红色在破洞前翻转,它从红色的土壤中现身,优美的尾鳍在半空拍打,金鱼如忠犬般在茧墨面前跳跃。



那是用茧墨的血创造出来的金鱼,它从狐狸的事件之后就一直待在异界。



「跟着它去吧。只要跟着金鱼走就不会迷路,它会一路带你到狐狸身边。」



——————哗啦。



茧墨一说完,金鱼翻了个身游到我面前,尾鳍如在空中泅泳般灵活舞动。我静静站起身,走到茧墨身边望着上空敞开的洞穴。



看上去似乎很远,但一伸出手,手里却有种湿润的触感。手掌有一半埋进红色的墙面,像是那种在视觉效果上动了手脚的画,令远近感产生混淆。我拔出手,重新看向茧墨,她没有看我,眼睛直直望着异界的裂缝。



「你进去后,这个洞穴便会自动关闭,等你要回来时我再帮你打开吧。」



茧墨低语道,我看着鼓动中的洞穴内部,里头的金鱼也静静地回垄我。



我并未感觉到恐惧,反而充满某种近似寂寞的情绪,就像即将舍弃某个很重要的东西的心情。我摸了摸腰带上的枪套,迈步向前。



「那么——我出发了。」



——————嗙!



我纵身一跃,坠入异界。红色地面撞到我的肩膀,不久前明明还在鼓动的地面,此刻却如玻璃般坚硬。



——————嗙!



坚硬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异界的通道已经关上。红色肉墙覆盖整个视野,墙面上的裂缝像是被砸碎的玻璃,延伸出一片蜘蛛网的纹路。



——————嗙嗙!



坚硬声响再次传来,墙面上的裂痕逐渐恢复原状。我离开那片不留痕迹的红色墙壁,一边观察起四周状况,金鱼停在我面前,接着优雅地游了出去。



——————哗啦。



金鱼拍打着尾鳍,红色身影在肉色的空间前进。



在我左手边有片巨大的墙壁,彷佛人类肠子般湿润。每当金鱼靠近,那片墙便蠕动后消失。红色的空间能够自由自在变形、扭曲、膨胀,不具固定形体,我跟在金鱼之后观察着地面。我每踏出一步,便在脚下踩出玻璃般的波纹,而波纹一出现随即凝固。



——————哈哈、哈哈。



雨香好像很喜欢这里,开心地笑了。但她并不打算破肚而出,我轻抚肚皮一边前进。



我们一路往异界的内部深入、再深入。



朝着目标——狐狸前进。



持续往异界底部而去,有种即将堕入黄泉的错觉。



我要去杀了他,但是——



为什么有种要迎接死者回来的预感?



*  *  *



不知道走了多久。



对时间的感觉早已消失,即使走上一百年,大概也会觉得只走了十步而已。地面有时化为一片流沙穿过双足之间,下一秒又变成一片泥沼,踩下去直陷至脚踝深处。异界的变化比上次来时更为剧烈,外观和触感也越来越不一致。当下脚底彷佛踩在一片泥海,可是地面看起来又像是坚硬的地板。



里头唯一不变的只有不停游着的金鱼。尽管我步行的速度时快时慢,金鱼所停留的位置仍旧相同,在距离我数公尺的前方摇动尾巴游着。



异界的深度不断增加,我偶尔合转头看向往两旁延伸出去的墙面。



墙上出现一道幽深裂缝,里头的红色闪烁着,透出些许白光。



好像有个小孩坐在墙壁另一头。



我不禁停下脚步,金鱼也跟着停住。有个小孩蹲在檐廊下,身子蜷曲的模样很像只猫。



我看过这名穿着和服的孩子,她眨了眨大眼睛。



——————是小时候的悠里。



不知为何异界竟反映出悠里的记忆。我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从肉墙裂缝中所见的一切有如透过摄影机看出去的景象。悠里在幽暗的空间中匍匐前进,她爬上檐廊,打开纸门窥视着里头的光景,接着一阵激烈的哭声传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滋。哭声戛然中止。



悠里的背部轻颤,慌忙逃回檐廊底下。纸门里面的人听见悠里奔跑时发出的巨响,唰一声拉开纸门,一名双目充满杀气的男人站在门边,



他谨慎地观察四周,手上沾满鲜血与羊水。悠里害怕地抖个不停,接着她的喉咙发出了小兽般的声音:



——————喵呜。



那叫声不像人类。



男人听到之后点了点头。



——————原来是猫啊。



——————嗡。



影像突然中断,裂缝里只剩下湿润的红色。我茫然站在原地,静静回想并思索刚才见到的影像。我忍住继续接近裂缝的冲动,转头继续跟在金鱼后面走着。脑海浮现刚才那个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耳边听见狐狸的声音,他问我:



——————不觉得吗?野兽的孩子一定也会成为野兽。



——————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沉默地前进,决心不再看旁边。无数裂缝中不知上演着什么样的故事,我的心激动不已,金鱼以一定的速度前进,让我多少感到安心。



——————哗啦。



它突然停了下来,静止在空中。



我抬起头想说是不是已经到了,然而周边依旧是狭长如产道的通路,尽管以人类的距离感很难判断到底走了多远,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已经走到颇深入的区域。



但是,四周并没有狐狸的踪影。



为什么金鱼要停在这里呢?



「喂…………怎么停下来了?」



就在我试图跟金鱼沟通的时候——



眼前有某个东西飘了过去。



——————铃铃。



我听见类似铃铛的声音,视野瞬间模糊,只看见一片像坏掉的录影带发出滋、滋滋声播放的白色杂讯,让人差点以为视网膜烧焦了。定格播放的影像烙印在眼帘,我的确看见了那个。



有个人正走过我面前。



——————沙沙。



那是个女人。一名穿着如娼妓般豪华艳丽红色和服的女人。



她身上的和服松垮垮地露出整个香盾,丰满的胸部有一半裸露在外,雪白性感的肌肤光滑刺眼。长长的黑发飘在空中,四周明明没有起风,发丝却美艳地飞舞着。



女人的肩上靠着一把黑色洋伞。



她用那双玲珑大眼看着我,随即眯起双目,朱唇微弯。



我看着她,几乎忘了呼吸。视网膜滋滋作响,传来一阵阵刺痛。影像一格一格地播放,女人眨了眨眼,歪着头给我一个妖艳的笑容。



——————转呀转。



她转动背后的洋伞,黑色蕾丝跟着摇曳起来,



鲜红的嘴唇漾出一抹令人厌恶的微笑。



她露出野兽般的笑容喃喃说道:



「——————哎呀,有稀客大驾光临呢。初次见面,小田桐君。」



耳边传来酷似某人的声音,女人走近我,但我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她在异界滑行般走着,雪白的手朝我伸了过来,血红色双唇微微弯起。



这一瞬间,我的大脑坚信我会被她猎捕并吞食。



现在才开始感到害怕,毕竟异界里不可能有人存在。异界是茧墨的游乐场,其他人绝对无法像她那样自由来去。



既然如此,眼前的女人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异界让我看见的幻象?



女人伸出手,就在她即将碰到我的身体时——



——————啾。



有人拉住我的手,脚下顿时失去平衡,有种会把玻璃撞破的错觉。我一脚踩空,沉入柔软的地面。女人逐渐远离,她的身影在眼中如丝线般渐渐融解消失,接着我便坠往无尽的黑暗。周围不见任何光源,我被肉之海吞噬,浓烈的铁锈味中,我找寻着金鱼的身影。



然而再怎么找也不见红色鱼儿,甚至连上下都无法辨别。



我失败了。竟然远离了金鱼所指引的道路,人类是无法在异界深处生存的。



再这样下去,不只会继续迷路,甚至可能失去自我。



挣扎也没用,现在的我连双脚该站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了,周遭看不见任何指标,无法掌握地面的方位又该怎么逃?我像只被关在洞穴里的虫,不停寻找出路。



就在我连怎么呼吸都快搞不清楚的时候——



「『哈姆雷特,你想吃我的心脏吗?』」



清澈的声音响起,我讶异地张大眼睛。



下一秒,我开始往空中坠落。



——————哐、叽、叽叽……



我往上坠落,肩膀撞到某样东西,听见一声像是生锈的床架发出的机械音。地面出现柔软波纹,和之前近似玻璃的模样不同,比较像是一大片草地被拨开的痕迹。我因肩膀疼痛而呻吟,同时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身体轮廓模糊,既暗淡又朦胧。



就好像失去了真实的肉体。



「——————啊……」



这时我才想起来。



她,已经死了。



「你这男人——————还真是完完全全无可救药啊,可爱的人。」



神宫悠里笑盈盈地低头看着我。



*  *  *



「我说——————可爱的人呵,你真称得上是死缠烂打耶,竟然追到这种地方来。女人很讨厌太黏的男人喔,特别是我这种像猫的女人。」



悠里和生前一样,以吊儿郎当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她,她就站在那儿,以一身之前见过的制服打扮回看着我。平坦的腹部并未隆起,扁扁的肚子不像是装了胎儿的样子。她现在的外表与之前腹部诡异膨胀的模样截然不同。悠里感觉到来自我的奇特视线,哈哈大笑。



「啊哈哈哈哈,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可爱的人。怀孕的只有我的肉体而已啊,魂体的我是为了加强异界与肉身的联系而存在。然而如你所见——我已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正闲得发慌呢。」



除了怀胎之外,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悠里双手一摊,我想起她死亡之后肚子迅速胀大的模样。她舍弃了肉身,让魂体来到与她子宫相连的异界。为了加强两者联系,代价就是得将魂体留在异界。



悠里并未消失,她还在这里。



「我正迷失方向的时候碰巧看见你,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才拉了你一把。我有话想跟你说,不妨放松一下吧?」



——————嘿咻。



说完,悠里便坐了下来,但人依然漂浮在半空中。她盘腿而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悠里拉我时的情景。



红衣女子站在异界笑着,一回想起她那艳丽的姿态,背后便冷汗直流。



那名女子究竟是什么?每当我想深入思考时,脑袋便好像飘进了迷雾,有种很奇妙的感受,反覆尝试几次之后才决定放弃。



再怎么思考也猜不出那女人的身分。



异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能理解或解决的。



「——————有话想跟我说?」



「——————嗯。你该回去了。」



悠里支着下巴向我说道。她笑咪咪地看着我,眼里暗藏怒意,她的双眼射出野兽般的光,继续警告:



「——————当个乖孩子吧。」



她低声呢喃,彷佛在说服自己的子女般的口吻。



但,我的答案早已决定。



「——————我拒绝。」



四周陷入一片沉默,悠里凝视着我,嘴边浮起诡异的微笑。



「——————是吗?」



——————喵。



悠里的回应和猫叫声重叠,接着脚边传来轻柔的触感。



我慌张地低头一看,一只黑猫正把头靠在我脚边,喉咙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毛色黑亮的猫对着我撒娇,让我全身寒毛直竖。



为什么这里会有猫?



下一秒,它的脸开始蠢动。黑色毛皮掀起阵阵波澜,内侧的肉如肿瘤般凸起,一阵恶心的声音过后,它的毛皮猛然撕裂,露出白色颅骨。人类皮肤接着浮现其上,皮肤愈发扩张,盖住整颗裸露在外的颅骨。



——————喵。



猫再次发出叫声,它头部的尺寸和身体不成比例。



悠里的脸孔正抬头望着我。过大而不稳的头部骨碌碌地摇晃,随即传来颈骨折断的声音。毛皮被拉长,沉重的头颅掉在地上。



——————咚。



悠里吐出舌头,睁大双眼动也不动,眼球布满血丝。我吃惊地瞪大眼睛,转头不看倒卧在脚边的诡异尸体。我看向刚才还坐在半空中的悠里。



她已不在那儿。



取而代之的是脚边传来的声音。



「不需要这么惊慌失措吧?可爱的人。这里是异界喔,不论发生什么怪事都不足为奇。」



我再次低头,外型正常的悠里趴在地上抬头看我。她像只真正的猫,将头靠在我脚上。



「——————喵。」



悠里叫了一声,我吓得立刻起身后退。



她舔了舔嘴唇,也跟着站起来。悠里嗤嗤笑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她的手忽然摸向身上的短裙,冷不防拉高裙摆。



裸露的大腿颤抖不已,皮肤上冒出小小颗的疹子,红色斑点瞬间布满整双腿,略粗的黑针自斑点中心钻出。



——————滴答。



鲜血滴落,悠里的双腿插出无数的黑针。然而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并非黑针,而是动物的毛。猫毛密密麻麻地覆盖了纤细的腿,接着传出骨折般的钝音,悠里的脚开始折弯变形。



最后,短裙里只剩下两条猫咪的腿。猫腿踩着不稳的步伐,试图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



——————沙沙。



裙摆落下,悠里的上半身依旧没变,还是人类少女的外型。



正因如此,眼前的悠里更让人觉得丑恶。人类长出两条猫腿,就像某种搞怪的艺术作品般可笑,她的存在彷佛只为了要亵渎人类。猫足踩着轻快步伐不断跳跃,却又突然失去平衡。



悠里往前扑倒,脸撞在地面。



——————喀叽、叽叽、叽叽……



她的背部在落下的同时开始扭曲,脊骨高高地弓起,穿透上衣。



衣服下的肌肤长出浓密黑毛。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响起,悠里发疯似地狂笑。我又往后退了一步,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让人不忍卒睹,甚至产生大脑的某部分会因眼睛所见的情景而崩溃的错觉。



我应该已对怪奇现象习以为常了才是,然而这次的光景未免过于残酷。看着认识的某人在眼前逐渐丧失人形,令我感到十分痛苦。悠里时而化为人,时而化为兽,不一会又恢复成人。其姿态已和异形无异,



——————成为不折不扣的妖怪。



「住手……悠里,快住手吧。」



悠里身上的骨头喀啦喀啦地折弯,嘴唇大幅裂开,黏稠的唾液拉出细丝垂在上下颚间。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我住手还真有点强人所难呢。其实这些变化并非出于我的意志,但若你真的这么不喜欢……那我就为了你加油看看罗。唉,我真是个善良的生物。」



悠里的变形随着一连串平静的低吟告终,眼前又出现那名背着双手站立的少女。她席地而坐,彷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嘿咻。



一切又恢复原状。



刚才那几分钟内发生的变化彷佛一场梦。悠里再次支起下巴,露出猫咪似的笑容。我们不发一语对着了一会儿,接着悠里邀请似地招招手,于是我也再次于她前方坐下。过了几秒,她才开口说: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那么可怕的东西。但那并不是我故意的,所以就原谅我吧。其实呢,要保持这样的外型真的很不容易喔。异界像个会将灵魂分解至本质的胃,我生前本来就是只精神上的猫妖——所以到了这里之后,人类外型便轻易地瓦解,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这副模样。为了保有自我,连脑浆都快沸腾起来、变成一锅好喝的汤了呢。」



话说回来,我也已经没有脑了吧?这种说法好像有点怪,不合逻辑。



悠里说完耸了耸肩,声音听不出任何难过的成分。



她的瞳孔的确是猫的瞳孔,小兽眼珠镶在人类脸上。



悠里眯起金色的眼睛说道:



「可是——这种情况对我而言也算方便。因为我必须阻止你,可爱的人。」



为了实现愿望。



说完,悠里站了起来。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猫儿的尖牙,锐利的兽齿垂下唾液。虽然她的身体比我模糊,但确实存在着,在异界,灵魂与肉体之间的差异也变得暧昧起来。



我想起猫将头靠在我腿上的触感。



她能够触碰到我,想必也能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我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等她走近,白皙的手置于我肩膀,整个人压在身上——好沉重。悠里缓缓张口,像要亲吻我一般朝我的脸靠过来。



我没有甩开她的手,鼻腔闻到一股鲜血与野兽的臭味。



就在牙齿即将刺进身体时,我终于开口:



「……………………可以住手了吗?」



悠里停了下来,她默默远离我的脸,眨眨眼睛、颇感意外地看着我,她讶异地将头歪向一边。



「……………………喔?这真是……」



她伸出手,直到前一秒都还是人类手掌,此刻却又变成了猫手。柔软的肉球碰到我的脸,坚硬的猫毛一次又一次摩擦着脸颊。



「哈哈,你真的是个傻瓜耶。」



悠里笑着说。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那对金色的猫眼。她的猫手轻抚着我的眼睛下方。



手上的黑毛渐渐濡湿。



「——————你根本不需要掉眼泪啊,有什么好哭的呢?」



我的确没有必要哭,也没有权利哭。



我来这里是为了要破坏她的愿望,否定她的愿望。



我不能接受那些少女们的悲剧,更不能原谅玩弄她们的猫。



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泪水从我的眼眶滴落,渗进猫毛,温暖的肉球轻触脸颊,啵、啵地拍着我。



「喂喂,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这样我怎么下得了手?」



悠里轻浮地笑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摆出这种表情。她的眼睛已经变成猫眼,手和牙齿也全成了猫的模样。



——————她已不再是人类。



她说自己生前就已经是个妖怪,或许她的血统里混有『非人类』的血。



但若连人类的躯体都失去就太可怕了。



人类的少女变化成可怕的生物——这不是很悲伤吗?



然而完全不觉得这种变化很可怕的她,才是真正的悲剧。



「难道都没人好心建议你,不要以自己的标准去怜悯别人吗?」



她歪着小巧的头颅,安抚似地看着我说。



「那不过是种傲慢,可爱的人。会伤害到别人喔。」



她用一种想开导小孩的语气说着,我听了默默摇头。我想,现在的悠里应该能轻易咬断我的喉咙吧,可是她并没有那样做。



我的泪水染湿了她的毛发。我调整好呼吸,放声大喊:



「但我没说错吧?真的很奇怪啊!」



话一出口,心便感到一阵刺痛。在现实世界见过的场景浮现眼前。



腹部异常膨胀的尸体躺在床上,折断的颈子如多余物品那般摇晃,身体虽然死去,腹部却依然活着。



我想起悠里说过的话。她说那是她的使命,生下妖怪也是她的愿望。创造那价值观的是她的族人,如果悠里能出生在其他地方,或许就不会有如此凄凉悲惨的下场了。



她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恶,但又是谁让她变成那种个性呢?



一切恶果都来自于人类的恶意,既疯狂又荒谬。



到头来,这些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非得生下妖怪不可?你是人类啊!你的母亲不也是人类吗?被无聊的使命束缚人生,玩弄别人并杀死她们,结果呢?让你成了这副模样!」



我抓住悠里的手,她惊讶地张大双眼。猫手十分温暖,血液正在里头循环着,我抓着这只连结在人类手臂上的猫手,继续呐喊。



「就算是傲慢又怎样?傲慢就够了!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的你才是最奇怪的!你也好他也好,每个人都太乱来了……为什么……」



——————不觉得吗?野兽的孩子一定也会成为野兽。



耳边彷佛又传来过去曾听过的话。



我用力咬住下唇,渗出的血流至下巴,我再次面对曾刻意忽视的事实。猫和狐狸一样,都在扭曲的环境中成长。



我不能原谅狐狸,也不愿承认猫的愿望,更不想原谅他们曾做过的坏事。



不可能原谅。



——————即使如此。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拯救你啊!」



在她成为猫之前应该还来得及改变。



■变成■之前应该要有人伸出援手才对。



我擦去流下的泪水,悠里茫然看着我,突然伸出手。



纤细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喵。」



她淘气地笑着。恢复成人形的手粗鲁地拨乱我的头发,就像是在摸一个孩子的头那样。她的手滑过我的脸颊,突然掐住肉,往旁边一拉。



我的脸整个扭曲。



——————好痛。



「你在……做什么……」



「啊哈哈哈,也许吧,从旁人的眼中看来,我的状况的确很绝望也不一定。嗯,也有很悲剧的地方啦……有种说法叫罪有应得。可是呢,我不这么认为喔。有件事情我没跟你们说,因为觉得有些丢脸。所以别用那么悲观的角度看待我的事,你应该怒骂我、责备我才对呀。」



悠里倏地松手,站了起来。



她的手模糊了轮廓之后又变成猫手。悠里转身向后走,左脚无预警化为猫爪,她在身体倒下之前重新站稳,用右脚支撑着身体。



「这样好了,为了让你们更讨厌我,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悠里天真地笑了笑,张开双手。



她的脖子又开始冒出毛发,人类的皮肤渐渐被侵蚀,遭野兽的躯体吞噬。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右脚替变成猫足的左脚分摊重量,如舞台剧演员般朝我优雅行礼。她如同站上舞台那样以清澈的声音游说: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孤独的猫。』」



她开始朗读某个类似童话的故事。



「『它有着比黑曜石还漆黑的眼眸,与媲美黑夜的黑色毛皮。



猫被细心豢养在大大的笼子里。



猫在少女们的围绕之下孤独地过日子。』」



悦耳的朗读声响起,我静静倾听着她的声音。



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但我不想打断她。



我无法忽视一位己死之人所说的话。



「『它捧着沉甸甸的肚子笑了。



好了,从现在起要准备玩游戏罗!



时间所剩无几!



然而,从未玩过游戏的猫依旧迫不及待!』」



猫果然把这阵子引发的事件当成游戏看待,这个事实使我烦躁不已。可惜她已经凄惨地死去,就算发脾气也显得毫无意义。悠里继续说故事,童话开始提到我和茧墨。



「『猫有了很喜欢、很喜欢的玩伴。』」



对猫而言,学校联络茧墨家是种偶然,但那其实应该是必然的结果。那间学校收留了许多来自异能家族的女孩,一旦发生灵异事件,自然会联络该联络的人。猫则因偶遇了狐狸记忆中的玩伴而喜不自胜。



所以,她决定也和我们进行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