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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海滨之战(1 / 2)



海风中混杂著铁锈气味跟腐臭。



城镇建设在海湾深处,背对山脉以扇形向外扩散。街景上有著一排排就算面对海风也不会输的灰泥墙,以及低温窑烤的黏土所制造的色瓦,在橙色与白色的妆点下很是壮丽。



远离海岸线后,愈靠近山边,街道就愈是沿著自然斜度朝高台延伸。细细折返上百次的阶梯前方能够瞭望发出碧蓝光辉的大海,以及可以从那边得到的财富,过去的教会分会就盖在这个具有象徵意义的地方。然而,高举流著血泪、头下脚上的圣女像的建筑物,如今却被巨花残酷地压扁了。



巨花伸展著状似人舌,被黏液覆盖的肉制花瓣。长著荆棘的花茎互相缠绕,前方延伸著肤色——令见者联想到人类性器官——的诡异根部。那些根部爬遍街道,压垮建筑物并覆盖整座城镇。道路跟阶梯上散落著大量尸骸。尸骸的腹部被压成奇形怪状,简直像空气被抽掉的皮袋。无论男女,脸上都刻划著丧命前那段极其痛苦又漫长的挣扎痕迹。



他们被植物根部刺破腹部,内脏硬是被吸了出来。



「这……真惨啊……」



如此茫然低语后,棹人顺著根部的前端望去。它在抵达大海前就停止生长。



巨花避开了染成红色的水。



大海也被污染了。



海水染上血色,激烈地冒著泡泡。大量融解的海藻与鱼尸被打上沙滩与码头,远洋上也能看见腹部鼓起来的鲸鱼跟海豚尸骸。



被乘客放弃的船只,无论是街上老人的小舟或是商会的大船都以异样的速度腐败著,从破裂船底冒出的货物飘荡在死尸之间。



在这副惨状的中心处出现一道巨大的岛影。



仔细一看,那东西在脉动。



那是尺寸跟岛屿同级的肉色水母,看起来就像大海这块肌肤长了会流出腐汁跟脓水的肿瘤似的。



花跟水母都一样,无视极限膨胀的身躯正渐渐崩溃。因为全貌过大,无法确认脖子是否有插著针,却还是可以轻易预测出两只都没有维持自我意识。



三人利用教会送过来的魔术文字,出现在从海湾通往山上的楼梯起点——因为不能转移至被压扁的教会分会——然后目睹这一连串的惨状。



黏答答的海风使得伊莉莎白的黑发飘扬,她按住额头。



「…………啊,头好痛啊。两者都被操控了嘛。才一转眼就屈服,这群家伙实在是很可悲。是余设想中最糟糕的局面呢。」



「您意欲为何呢,伊莉莎白大人?」



「愣在这儿也没用啊……花是『大伯爵』,水母是『大公爵』——他们是低阶的对手,所以要收拾掉喔,在他们吐出心脏之前。」



「遵命。」



小雏深深低下头后,重新举好枪斧。棹人无言地再次确认散布在街上的人类尸骸。在那些死尸之间,他发现了会动的影子。



「……幸存者!」



棹人因期待而睁大眼睛,但他立刻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头部变成花的异貌士兵——恶魔的侍从——随从兵正在步行。他们踩过尸骸越过根部寻找某物。



就在棹人思考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时,他自然而然地知道了答案。某处传来惨叫声。



虽然听闻教会之人回收幸存者,并且使用移动阵让他们去避难,不过似乎还是有人来不及逃走。随从兵一找出他们,就会默默地加以杀害。



(仔细想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突然有灾厄降临,就算立刻让城镇里的所有人口快速脱离还是有其限度。他妈的!)



棹人微微发出咂嘴声,向伊莉莎白搭话。



「伊莉莎白,有随从兵在徘徊。不帮助幸存者的话会很不妙。」



「战场上的天真家伙啊,些许的牺牲无视就行——虽然想这样说,不过事后会被教会怪罪吧。毕竟他们要余成就善举……不过实在是缓不出手啊。棹人,就由你过去吧。」



「由我?」



「别担心,这个给你。」



伊莉莎白弹响手指。缠著螺旋状红宝石的长剑从空中掉落,那是在弗拉德的城堡内发现的魔道具。棹人慌张地接下它。



他用略感困惑的眼神望向如针般的细刃,伊莉莎白淡淡地重复说道:



「你的人造人身躯是余制造的一级品喔。既然你如今比余料想的还要能够控制魔力,手段要多少就有多少,战斗吧。就余所见,你自己也希望这样,如何呢?」



「嗯嗯,是啊。由我来做……我已经不想老是当旁观者了。」



「小雏,你……明白,余准了,你可以跟棹人走。跟表情超越不安、露出如此悲壮表情的人同行,余实在是害怕得紧,怎样也做不来啊。」



伊莉莎白瞥了一眼小雏的表情后,深深叹息著说道。



小雏连忙停止——由于太过苦恼,像是随时会自刺腹部或要砍向眼前之人的那种——痛苦表情。她朝伊莉莎白低下头,还是提出了问题。



「得您此言真是感激不尽。能不离开心爱之人的身边守护他,就是小雏我最大的愿望……不过,那个,伊莉莎白大人您……」



「哈,别小看『拷问姬』。『大伯爵』这种程度的对手,就算以余现今之力也像是在捏扁蚂蚁一样简单喔。」



伊莉莎白发出哼笑。棹人跟小雏打算再次开口表示担心,却又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拷问姬」此言并不是毫无根据的逞强,她的表情证明了这件事。



伊莉莎白脸上浮现真的很残暴又凶恶的笑容。



「那就上吧——像四肢被扭断的猪猡嚎叫,像胴体被压扁的毛毛虫那般痛苦挣扎吧。」



伊莉莎白从黑暗与花瓣的漩涡中抽出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



她冲上数阶阶梯,高高跳跃。



伊莉莎白跃上延伸至附近的根部,然后就这样以花的本体为目标英姿焕发地奔驰而出。那是宛如在敌人手臂上奔跑的强横技巧。根一边震动一边开始抬起自己的身躯。然而,伊莉莎白在被甩下来前大喊:



「『千之钉枪(Nail Gun)』!」



红色花瓣与黑暗以螺旋状奔驰在根部,喀喀喀喀喀喀地响起连续音。



空中出现生锈的钉子,将根部钉死在建筑物跟街道上。那副模样看起来也像是贯穿了人类的性器官。



花因剧痛而浑身颤抖,从花萼底部喷出黏液泡泡。棹人不由自主皱眉。伊莉莎白毫不留情地踏上钉子的顶部,有如黑色流星奔驰。



棹人著迷地凝视这副模样。然而被小雏出声搭话后,他回过了神。



「棹人大人,我们也动身吧。请您务必不要离开我身边。」



「啊,嗯嗯,走吧。」



棹人颔首同意,踹向地面。他们冲上阶梯,朝方才传来惨叫的方向前进。城镇被巨大根部覆盖,看起来像是人类消失又历经千年的废墟,却又可以明显看出日常生活的痕迹,因此反而让人感到极为诡异。



来到街道上,行经一栋凸窗上摆放经过修剪的盆栽的民宅旁边时,他们发现一具随从兵。随从兵缓缓回过头,身上穿著用鳞状植物片造出来的铠甲。



留在那些花瓣中间的人类痕迹——巨大化的眼球——眨动的瞬间,小雏锐利地挥出了枪斧。



「——————呼!」



她精准无误地斩飞化为花朵的头部。然而,随从兵虽然身形不稳摇摇晃晃,还是朝小雏伸出手臂。



或许是因为脑部跟脊髓都不存在,就算失去头部似乎也不会构成致命伤。



「令人不快的臭家伙!」



她发出喝声,同时斩落朝自己伸出的手臂。也许是领悟到实力差距,随从兵让另一只手蠢动,将覆盖棘刺的藤蔓一口气伸向棹人。



小雏立刻准备挥动枪斧,棹人却用视线制止了那把利刃。



他像是要防御随从兵手臂似的举剑。



(冷静,沉著地行动。这种程度都无法应付的话,我会一直是拖油瓶。)



爬藤缠上剑刃的前一瞬,棹人将意识集中在手掌的伤口上,然后大叫:



「————燃烧吧!」



眩目火焰窜升,魔术之火一边描绘诡异螺旋一边缠上爬藤,贪心地大口啃食。手臂被烧,随从兵发出痛苦叫声。



自从看到散布在街上的尸体——由于面对不公不义之事所感受到的憎恶与愤怒是生前就很熟悉的经验——棹人反而冷静了下来。然而,肉体上的紧张却又另当别论。自己的魔术行得通让他松一口气,手渐渐不再发抖。



(不愧是伊莉莎白啊,火焰的武器对这些家伙有效。)



随从兵切断燃烧的手臂,用蠢笨步伐逃了起来。棹人打算追击随从兵,却突然回过头,一边挥舞手臂一边用冒出火焰的身体冲向这边。



「什……!」



棹人立刻准备付出自己大意的代价。在那瞬间,随从兵的身体发出轰响,同时被轰飞至旁边。棹人眨了数次眼睛后,总算领悟发生了什么事。



小雏用枪斧的斧背横扫随从兵的胴体,狠狠将他敲向建筑物的墙壁。虽然火焰因为随从兵陷入墙面而消去一大半,随从兵仍是身体抽搐不断痉挛。毫不留情的追击在此时炸裂。



「跟棹人大人!自身的!期望!不,给我明白!打从刚才开始的无礼之举,就算加以扑杀,也不算什么!」



小雏用鬼一般的模样殴打随从兵,一边撂下这番话。以胸部为中心,植物性躯体几乎化为粉尘。小雏用绝对零度的视线确认随从兵丧命后,短短地点头。



「————总算死了吗,杂兵?」



冷冰冰地撂下话后,小雏回头望向棹人,那表情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脸上一亮浮现微笑,用丰满胸部夹住枪斧,紧拥自己的身躯。



「干得漂亮,棹人大人!自从学会魔术后,您的身手实在不像是初次上阵呢!不愧是我所爱的人!好喜欢,威风凛凛又帅气,真想被您抱!」



「谢、谢谢啊。呃,厉害的人只有小雏就是了。我是认真的。」



「不不不,没这回事,您谦虚了。不过就算是随从兵,这家伙也具备耐力呢……真是麻烦的垃圾。今后比起用斩的,我会用击碎的方式应付。」



就在此时,惨叫声传入耳中。棹人跟小雏猛然抬起脸,朝彼此点头后发足急奔。



他们越过整排的民宅,越过西方岩场——当地居民使用的鱼摊——附近后,冲进墙壁厚实,看起来很坚固的建筑群中。



东边深处开著的门扉传来声音。



「这里!」



飞身冲到里面后,棹人目击了地狱。



如果用带有棘刺的绳子绑住四肢,再拉紧至极限会变成怎样呢?



如果将触手放进人的腹部,在对方仍然活著的情况下不断搅动会变成怎样呢?



如果将人全身绞紧,就算骨头折断、吐出内脏也不停止会变成怎样呢?



答案遍布在建筑物的内部。



两具随从兵淡淡地——不如说机械式地——虐杀著一家人。



祖父、父亲、母亲、按照顺序被杀掉的人类残骸贴在地砖状的地板上。算是宽敞的室内,墙边装饰著鱼叉跟钓具,还有小船跟旧鱼网。看似坚固的木架以等长的间隔排列著,里面塞了色彩缤纷的乾货的瓶子,还有看起来很沉重的袋子。



看样子这栋建筑物似乎是仓库。这里没有窗子,逃进这里后这家人就没能听见教会的避难指示,才被随从兵发现吧。



结果就是眼前的惨状。然而,泡菜瓶子之间有幸存者。



是两个小孩,有著苹果色脸颊的少年跟少女互相依偎著。



或许是直到刚才都在把肉弄碎,随从兵并未察觉到棹人他们。



随从兵一脚踏上母亲的尸骸——正确地说,是有如鱼从深海被钓上来般从那张嘴里飞出来的胃——将手伸向孩子们。



年幼少年一脸愕然,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爬藤要缠上无力伸出的脚踝。不过在那之前,他的身体就被推进瓶子与棚架之间的缝隙。年幼少女拉住少年的手臂,硬是让他移动位置。



她恐怕是姊姊吧。她张开双臂遮掩他,狠狠瞪视随从兵。不过那股逞强有如蜡蠋的火呼的一声消失般,空虚地终结了。少女的脸庞皱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声。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放弃将少年庇护在背后的举动。



那对眼眸中有著某种冲动的情感,超越了家族之爱或是身为姊姊的觉悟。



在那瞬间,某段回忆闪过棹人的脑袋。



用力推开他,成为替死鬼的红发少年口吐狠话说了句「可恶」——同时脸上挂著好像要哭出来的笑容——然后就被蜘蛛拖走了。



他活生生地被吃掉了。



明明不想死,少年却还是希望棹人能够幸福,冲动地庇护他。



(——————诺耶。)



自从活下来后,棹人就没有一天没想起这个名字。



回过神时,他已经贯穿了随从兵的背部。



棹人将剑刃连同乍看之下好像很脆弱的红宝石装饰深深刺进随从兵的背。随从兵用蠢笨的动作望向后方。



视线交会的瞬间,棹人对那东西「露出笑容」。



「燃烧而死吧(La)。」



他撂下这句话后,魔力爆发,剑刃在随从兵内部燃起火焰。



随从兵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胡乱扭动,从腹部内侧渐渐化为焦炭。



棹人没有大意,两次、三次追加火焰后拔出剑刃。另一具随从兵连忙将爬藤伸向棹人。



小雏瞬间在他背后「著地」。



「呼!」



她双脚并拢使出踢击,随从兵一头撞进棚架。装著醋渍鱼跟油渍贝类的瓶子掉落破碎,棚架大大地摇晃,从随从兵上方倒下。



小雏没放过这个机会,捡起枪斧高高挥起。她简直像在使用捶肉器似的,咚磅咚磅咚磅咚磅地从棚架上方敲击随从兵。



具节奏感的轰响每炸裂一次,棚架就会渐渐变平。醋、油跟绿色体液掺杂在一起,恶臭朝四周扩散。



碎掉的棚架接近地板至极限后,小雏单脚踩了上去,微微哼了一声。



棹人也踢向炭化的随从兵腹部。随从兵真的像在开玩笑似的,变成四分五裂的零件瘫倒在地。此时由于怒火暂时消失,棹人感到身体在发抖。



「呃,喔……啊,咦?」



随从兵已经倒下,没什么好怕的了。棹人用理性硬是压下这种感觉,然后单膝跪地。他拚命装出平静的模样,向茫然的少女搭话。



「没、没事吧?有受伤吗?」



「爸………………爸………………」



「嗯?」



少女从唇间发出空洞的声音,棹人不小心对那声音起了反应。少女以他的催促为触发器,大大地张开嘴巴。



喉咙「咻」的一声发出短促声响,在那之后发出了痛切的叫声。



「爸……爸……妈……妈……爷爷……大家,大家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啊……抱歉,完全赶不上呢。」



少女乱踢乱打,就像棹人才是敌人似的。她像受伤的野兽继续大吼。



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不是会咬舌头,就是会产生痉挛吧——如此判断后,棹人立刻将手放进她嘴里。



少女瞬间睁大眼睛,狠狠咬上棹人的手指。



「————!」



在后方的小雏正要采取动作,他却用视线加以制止。棹人相当明白对无法挽回之事的绝望——对棹人来说,就是自身的枉死——所以他一边轻抚少女的背,一边耐著性子重复说:



「冷静点,没事了。你已经没事了,所以现在算我求你,冷静下来吧。」



少女的身体忽然软软地虚脱,然而这似乎不表示她冷静下来了。看起来好像只是绷过头的神经一口气放松而已。



即使如此,少女仍是脱离了恐慌状态。从少女嘴里抽出沾满鲜血跟唾液的手指后,棹人用自己的衣服擦拭,接著朝少年伸出手。



他的眼神仍然很呆滞,但还是伸手回握住湿湿的手掌。棹人短短地点头。



既然能握住别人的手,就表示这名少年还没问题吧。



棹人抱著少女,手牵著少年一边起身。他闭上眼摇了摇头。



「没办法啊……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一定会的,嗯。」



棹人说出模糊不清的话,同时思考了一会儿,睁开眼皮。他再次点头后,挤出跟先前截然不同的充满决心的声音。



「小雏,把孩子们带去移动阵,然后启动——回到城堡——确保两人安全之后,再回来这里。」



「什么!恕我直言,这样得花不少时间!您的尊躯会有危险的!」



「我一人无法启动移动阵。不管是带著这些孩子战斗,或是丢下他们战斗都很危险……话虽如此,两个人一起回去也很浪费时间。拜托你了。」



「!对这对兄妹跟城镇的人们来说,这或许的确是充满慈悲的抉择吧。不过,对我来说尊贵的您才是最——」



「我的身体是不死身,只要小心不要大量出血,灵魂就不会脱离。不管受到什么伤,我都能够存活下来。拜托,我已经不想看到人们像诺耶那样死去了。」



棹人深深低下头。在太平日子里,他曾对小雏讲过一些关于诺耶的事。他说过曾有一名少年不惜自我牺牲帮助他——所以棹人才能在这里——这样的话。



她有如被打击似的屏住呼吸。



棹人原本正义感就没有特别强,也可以说他没有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符合说出这些话的实力。然而,却有一种就算要让自己曝露在危险中,他也不想再见到的光景。



他可不想再次目睹类似的牺牲。



(嗯……没错,谁受得了那种事一再发生呀。)



为此,棹人也只能尽力而为。他垂著脸,就这样告知她:



「可以请你把这些孩子的性命——当成我的性命吗?」



「请您抬起头,棹人大人。请恕我大不敬的言行。」



小雏立刻单膝跪地,始料未及的反应让棹人吓一跳,慌了手脚。就算在这段期间,她也更加低下头,流畅地编织出话语。



「我小雏没考量到棹人大人悲痛的觉悟,居然让您低下了头——做出多么……多么思虑不周的无礼之举。为了这份难似偿还的过失,之后我会处罚自己。现在我会按照您的指示,暂时脱离战场——只不过……」



小雏猛然抬起头,翠绿色眼眸映著棹人。那对眼瞳流露出对独自留在战场上的丈夫的爱意与揪心情感——强烈的不安与担心。



「您要我把这些孩子的性命当成您自己的性命。不过,您的性命从很久以前就是我的性命了。」



「小雏,这件事我本人应该否认过了。」



「是的,不过对我而言这就是真实。棹人大人,我要在此向您进言。我的生命总是与心爱的您一同存在,在您消逝的那一刻终结。所以如果您心中有我,请信赖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说一声『保护我』或是『跟我一起战斗』就行了。」



「小雏。」



「这就是所谓的伴侣,请您务必不要忘记此事。如今我虽会如您所愿离开您身边,还是请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请务必如此。来,两人都是乖孩子呢,过来吧。」



一度下定决心的小雏动作很迅速。她有如母亲温柔可靠地抱起两人,直勾勾地望向棹人并点点头后,迅速地踹向地板。



她像疾风一般冲出仍然开著的门扉。



「……相信你,一起战斗吗?」



棹人轻声低喃,垂下眉毛思考。然而他立刻摇摇头,再次环视仓库内部。看这副惨状,遭到撕裂、体内被搅拌又被绞紧的尸骸已经很难称为人类了。他们忍受了长久的痛苦吧。



在数秒钟的沉默过后,棹人深深低下头。



「多亏你们撑了这么久,那两人才能得救。什么家人啦、双亲啦,我不是很懂,不过没有把小孩当成挡箭牌……没错,我觉得这样很了不起。请安息吧……我跟小雏,最重要的是还有『拷问姬』会替你们报仇的。」



用燃烧著静谧怒火的眼瞳如此断言后,棹人走出仓库。



他一度停下步伐,环视四周。浊灰色天空洒下微弱光芒。在石板地砖跟建筑物上面,诡异根部让表面发出湿亮光辉,那些根部之间散落著状似皮袋的死尸。



棹人一边看著地狱般的光景,一边挥去紧张情绪,迈步准备回到宽广的街道上。



就在此时,小巷深处传来粗野叫声。



棹人瞪视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为了不让血停止流出,他将手指放进掌心的伤口里将它撑开。溢出的血沿著剑柄落至口袋上,石头在里面微微震动。



幻影手掌的感触放上肩头,耳中响起弗拉德嘲笑般的声音。



(『哎呀呀,你扛下的职责还挺重的嘛。那么那么,虽然对手不过就是随从兵,还是菜鸟的你有办法存活下来吗?你要赌哪一边呢?』)



「……活下来啊。在这里做不到的话,要在伊莉莎白身边待到最后一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还有小雏那番话语,就算要赌上一口气我也不会死的。」



(『原来如此,多么英勇悲壮又颇为愚蠢的决心不是吗?那么就看在这番强辩的份上,我也赌你会活下来的那一边吧。』)



「你说赌博是要赌什么啊,你什么都没有吧。」



(『好严厉又令人寂寞的话语呢。什么嘛,身为死人娱乐可是很少喔,就让我在心情上享受一下喽——我讨厌输,所以千万不要让我有所损失啊。』)



说出类似胁迫的话后,幻影之手也同时轻轻移开肩膀。棹人啧了一声发足急奔。



他越过变得零零散散的建筑物,来到设置于此以便通往山腰处的道路上。这里跟为了盖房子——像是旅馆或公共设施,有力人士住家之类的地方——而削去土面铺满红砖的铺面坡道不同,建造方式就只是在裸露的岩石表面上贴木板路面而已。



看样子似乎是用来通往远方的海湾背面的近路。



或许是只为了当地居民而设置的道路,此处并没有扶手。然而用坚固木材组装、设置而成的宽敞道路很稳定,只是走路的话不会有危险吧。可是如果单手抱著婴儿,另一手拿著斧头,又是倒退走路就另当别论了。



在道路上方,有一名大胡子男这样一边威吓紧逼而来的数具随从兵,一边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声。



确认袭击男子跟婴儿的随从兵的总数后——全部共五具——棹人瞪大双眼。



(少开玩笑了啊,靠火焰剑根本敌不过这种数量不是吗!)



(『那么,要怎么办呢?一开始运气就这么背,虽然觉得也是有见死不救逃走的做法……唔,在这种情况下,刚才的打赌就要顺延了吧?你死掉我虽然也很开心,却也感到可惜呢。』)



弗拉德觉得无趣似的如此说道。棹人一边发出咂嘴声,一边停下脚步拚命动著脑袋。



(就算不使用剑,也能让火焰成形。不过是否有办法使出可以烧到五具随从兵那边的火力……我就没自信了。偷袭一旦失败就会被围攻,有什么有效的手段——)



在棹人思考之际,随从兵也将爬藤伸向前方。大胡子男更加激烈地挥动斧头——至今为止都是像这样撑过来的吗——危险万分地弹开爬藤。然而他的脚却快要踩到道路外面了。



这样下去又会有人死亡。占据脑内的负面情感,凌驾了充斥于棹人体内的紧张感。脑袋因为接近临界点的愤怒而变得灵光起来,瞬间蹦出某个方法。



同一时间,棹人从丹田里发出吼声。



「喂————————!在这边!看我啊!」



随从兵抬起脸庞,大胡子男也望向他。弗拉德发出愕然声音。



(『哎呀呀,你究竟有何打算呢?』)



「啰嗦,闭嘴!」



随从兵们——犹豫不决不知该袭向男人还是棹人——瞬间停止动作,棹人趁隙对脑海里的弗拉德撂下话语,然后冲进他们的中心处。他将描绘著螺旋的红宝石顶端抵住自己的喉咙。藉由魔术延伸成薄片的宝石有如剃刀般锐利。



棹人用它绕了自己的脖子一周,血液朝四方飞散,弄湿众随从兵。



棹人描绘出喉咙的痛苦传播至鲜血的意象,然后大喊:



「燃烧吧!」



血液变成火焰。随从兵熊熊燃烧,弗拉德愉快地大声爆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自己也受伤虽蠢,不过原来如此,很有效啊!你是一个比我所想的还要聪明的蠢人啊!』)



虽然因为烦人的话而皱眉,棹人仍是一脚踢向燃烧的随从兵腹部,让他坠落至崖下。



大胡子男也露出猛然惊觉的表情,用斧背殴打离自己最近的那具随从兵。亲眼确认那边也顺利地让敌人坠崖后,棹人用剑突刺火势减缓的一具随从兵。



不久后,周围排列著随从兵的焦尸。



「勉强……做到了啊。」



棹人从脖子滴滴答答地流出鲜血,因晕眩而当场跪地。大胡子男连忙冲向这边。男人重新抱好大声哭叫的婴儿,然后向棹人搭话。



「你、你啊,没事吧,喂!」



「嗯嗯……没事。这种程度的失血,灵魂是不会脱离的啊。」



「虽然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你是恩人喔!是我好友的女儿的恩人!靠我一人是无法守护她的。你明明很年轻啊,真是多谢了。」



男人粗鲁地握住棹人的手。然而就在他打算上下摇动时,却又慌张地停止动作。他似乎发现棹人手掌上也有很深的伤口。男人茫然地瞪大眼睛说道:



「你………………这不是浑身是血吗?」



棹人没听见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