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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兽之王』如是说(1 / 2)



最近,上代卯月的胃壁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卯月好奇心旺盛,可以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之一。而且他还兼具着与好奇心相互支撑的胆量(或者说是鲁莽),因此他至今为止都不懂戒备。



他虽然知道害怕,但可以说从为领教过真正意义上的恐惧为何物。但是,他现在对于自己『呆得缺乏恐惧心与戒备心』这一点开始后悔了。最初的契机是他对魔兽产生了兴趣,此后卯月便踏入了不寻常的领域。



他过分频繁地接触人的死亡也就算了,最后还跟可认作是凶手的男人建立起了朋友关系。这压力不让他胃疼得穿孔就算是奇迹了。



即便这样,他的胃仍旧坚强地一直挺了下来,直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掀起狂涛般的追击——在帝都,骇人听闻的事件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卯月的兴趣被那件事吸引过去,胃壁遭受巨震,看是产生一个疑问。



而在同一时期,他那位犯下多重命案的朋友——茨卡伊·J·马克劳德也开始做出诡异的举动。



「这边请」



「……谢、谢谢」



在女仆的引领下,卯月刚踏入茨卡伊的宅子一步,便感到强烈的眩晕。



他在两天才刚刚被这惨状吓的不轻,但当时硬当做是这位朋友聊发狂性,没有当一回事。然而现实有悖他的预测,宅邸内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他究竟在想什么?)



茨卡伊的住所已化为老鼠的宅院。



走廊侧面堆满了装小动物用的笼子,里面关的都是老鼠。灰色的老鼠就像在努力工作一样卖力地在转轮中奔跑,同时制造出刺耳的声音。



如今可以非常自豪地说,这宅子里数量最庞大的种族就是它们。



居住用地被削减的雌性魔兽用非常不满的目光盯着鼠笼,但可能是被下令不准出手,没有扑上去。那些老鼠在主人的庇护之下,悠然自得地不停奔跑。



走进了茨卡伊的房间后,类似的状态依旧没有改变,到处都是老鼠。



小老鼠们正以鳄鱼标本背上插的匕首间的缝隙为线路,灵敏地窜来窜去。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兔子大的老鼠钻进取代滚轮的圆筒之中,像表演杂技一样在地板上飞快疾驰。



它们被女仆(正在到处走往笼中洒下坚果)踢飞,咕噜咕噜地滚动着,重重地撞到墙上。



房间就像老鼠窝一样,笼罩在喧闹之中。但是,茨卡伊这位房间的主人却在藤椅上翘着腿,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专注地看着报纸。卯月看准地板上的老鼠避开女仆,做出漂亮的急转弯离开后,这才战战兢兢地向茨卡伊搭腔



「你没病吧?」



「你怎么冷不丁这么说,真是又率直又没礼貌」



茨卡伊迅速地将报纸放在旁边,抬起脸。卯月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本没想让他不开心,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后再次向茨卡伊忠告道



「呃,我说……就算老鼠是种崭新的兴趣爱好,这数量会不会未免多过头了?」



「叙述要准确,是『饲养老鼠是兴趣爱好』。但总之都不对」



茨卡伊坚定地这样说道。



那么,这些老鼠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接了大量鼠型魔兽的订单不成?



卯月苦恼地思考着,未征得同意便在茨卡伊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卯月在茨卡伊家已像在自己家了。卯月发觉自己竟然对可能是杀人犯的男人家如此熟悉,一时感到战栗。但是,这个问题现在先放在一边,他将目光转向搁在桌上的报纸。



卯月目光在标题上滑过,以造访这里的理由开口说道



「这个帝都真不太平。就像每月例行似地,报上总在刊载下水道有扫淤者和流浪者的遗体被发现」



「这是当然的吧。钻进下水道的人当中,很多是考翻捞掩埋在沉淀物中的硬币金属品及其他多种多样的东西进行变卖为生的。在那个过程中,他们可能脚会被缠住,可能会吸入有毒气体,出现死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能以一体的状态被发现的人已经算幸运了。实际的死者人数其实更多」



「最近治安似乎进一步恶化了呢——被发现的尸体数量也翻倍了。而且还是他杀」



「真爱兜圈子。你想聊的就是这起事件吧?」



茨卡伊抓起报纸,朝卯月面前一扔。在第一版上印着尸体的插图,还列着装饰得非常恐怖的标题。茨卡伊念出那个标题。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这正是让卯月感兴趣,并让他一直胃疼不已的事件。



茨卡伊重新翘起修长的腿,并没有特别不愉快地笑起来,讲出了报纸上所记述的事件概要。



「自十二日前,在帝都的下水道中断断续续有他杀的尸体被发现。迄今为止发现的尸体中,一名为流浪者,三名为扫淤者。他们的腹部被『活生生』撕开,『四肢被切下』。另外,凶手还将其手脚当做笔『再利用』,在墙上留下了血字」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没错,拜其所赐,人们开始私下议论,这是不是为了警告,或者说威胁我而让无关的人遭受杀害。你也是在意这件事才过来的吧?」



「警方呢?」



卯月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意图,这样问道。茨卡伊轻轻耸耸肩,说道



「虽然我无意去找他们,但他们传唤过我。我接受了询问,但并没有头绪。而且人又不是我杀的,于是警方就劝告我身边多留点护卫,很快就放我回去了。但是,社会不见得相信我是无辜的。目前报导……不用说你也知道。所有新闻都看过了吧?」



卯月点点头。就跟『妖精商』事件当时一样,他将能够弄到的报纸全都买来看过了。很多报纸开始谈及『高文爵士』与『兽之王』间的关系。但是,这仅仅停留在了『开端』阶段。没有刊物动真格地去编写『兽之王』的黑色传闻。



「报导依然选择沉默呢」



「啊,真幸运」



戴利·桑塔纳杂志对魔兽方面的流言蜚语非常敏感,必定会头一个获得消息,他们的不自然沉默恐怕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而且『兽之王』还是对警方有所贡献的调教师,没有任何一家报社下定决心先打头阵,其他的也就不敢越雷池半步。



估计还会过去好一阵子,才会有实打实的报道刊出来。而这种情况对于杀人的一方来说,恐怕并不有趣。



(那句话是针对茨卡伊先生的,同时又并不是)



卯月对事件的情报进行过自己的分析。眼下再搬出『高文爵士』的名字,根本动摇不了茨卡伊·J·马克劳德。与其说凶手留下血字的目的是针对茨卡伊本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引起社会反响要更加合理。



卯月对这起事件已有一定的研究,至少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用食指在新闻标题上敲了两下,开口说道



「对于凶手的目的,我先说说自己的推测吧」



「这岂能不听?你是怎么想的?」



「凶手的目的是为了在社会层面抹杀『兽之王』」



「喔?」



「然后,也是想杀死你的人」



犯人企图用『兽之王』杀害『高文爵士』的嫌疑来吸引社会的目光,但威胁者本人恐怕也并没有相关证据。如果拥有确凿证据或者知悉真相,那就不会仅仅留下短短一句引人浮想的话,而会写得更加具体。恐怕这跟彼得·弗雷德里克事件属于同类情况。



(有人认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必须受到制裁)



现在有人仅仅只是为了这样在杀人。



「作为让你丧失社会信誉而选择『杀人』作为手段的理由,可以想到有两个。一是为了把社会对事件的不安、恐惧,以及对杀人犯的憎恨指向你。二是想你表示,凶手拥有着杀人的手段与觉悟。凶手对你有着强烈的加害意识,最终会加害于你吧」



「把人当道具来杀人的对手。你的推测应该没错」



茨卡伊点点头。得到他的认同后,卯月继续往下问



「目前各新闻社的反应很迟钝,但魔兽爱好者之间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你真的没事么?」



「有没有事指的什么?你问得太抽象了」



「我是问,有没有人刁难你,或者对你做出恶劣的行为」



『兽之王』本来就树敌众多,一搞不好就会丧失社会声誉,甚至于导致直接的生命危险也可想而知。但是,茨卡伊平静摇了摇头。



「在我作为调教师的一面还没有被世人所接受的时候,这则报道搞不好是能让我身败名裂。但是现在,『兽之王』的声誉更强于黑色传闻。很多人都觉得无所谓,找我提出委托的人络绎不绝。只要我技艺犹存,任凭传言漫天,『兽之王』的名号将依旧受人敬畏、尊重」



「既然如此,眼下的问题……」



「有的。毋宁说,与魔兽无关的贫民的反响问题更大」



「贫民?」



听到意料之外的词,卯月皱紧眉头。



在这个帝都,贫富差距非常之大,居住在贫民区的人总是在压迫之下过着悲惨的生活。信奉实力至上主义的魔兽调教师是他们梦想的职业。于此同时,魔兽可算作是富裕阶层象征,若不成为调教师则永远都与之无缘,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成为顾客。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反响会造成问题呢?



茨卡伊抚摸着面具边缘,回答了卯月的疑问



「魔兽是财富的象征,而『兽之王』则是魔兽的制造者。而且,还背负着弑师嫌疑。总是戴着面具这一点也令人生疑。你试想一下,如果被这样的人害得与本来毫无关系的自己和同胞们被撕破肚子,有谁不生气?」



「原来是这样!被害方的憎恨原来是这样指向你的啊!」



「没错。比起连面都看不到的罪犯,狠起我来更容易。而且我招惹憎恨的条件也具备了」



茨卡伊轻轻耸耸肩。卯月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肩膀。



(将那句留言和报导结合起来,即便现在也可以猜测错在『兽之王』身上)



人们愤怒的矛头有时会被轻易扭曲,而且轻易得毫无道理。如果遇害情况长此以往继续发展下去,最后搞不好不光只针对茨卡伊本人,忧愤将会在『魔兽调教师』〖兽之王〗这个象征性的名字的刺激下,转向富裕阶层。



「贫民区那些人的连带情结让人无法招架。你应该知道曾发生过将几名流浪者不当逮捕入狱的警察在夜路上遭袭击身负重伤的事件对吧?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为了同伴能够轻易地去犯罪,且彼此袒护。事情就是这样」



茨卡伊深深地靠在了藤椅上,合起双掌坦坦荡荡地直言道



「就算我的宅子突然被人纵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茨卡伊现在所处状况,危险程度似乎超乎卯月的预测。但从茨卡伊的口气中听不出半点害怕。卯月对他的反应已经直接越过了佩服,都有些愣住了。



「然而,你相当从容不迫的样子呢」



「也不是。我已经让魔兽进行警备了,就算遭受袭击也不会有问题,但继续招惹憎恨将会对生活造成印象。要是在市场上买到的东西被无差别下毒,我可招架不住」



茨卡伊细细地呼了口气。



说的没错,街头小贩与水产市场工作的人很多都是贫民区的。在不知道会被谁怎恨的情况下,恐怕很难轻松购物。而且不觉得女仆在做饭的时候会注意有没有毒的问题。卯月的忧心又加重了。



「那你岂不是有很大麻烦?你究竟准备怎么做?」



「别担心,传言马上就会瓦解」



「————啥?」



听到这乐天,却又异常有力的肯定,卯月呆呆地惊呼出来。



他完全想不到这句话有什么根据。这种暴行不是会突然结束的那一类。



卯月从其本质之中感受到了难以消除的强烈憎恶。



杀人的行为还将继续下去,传闻也应该会进一步扩散。但茨卡伊无视于卯月充满疑问的表情,面具之下的眼睛诧异地眯了起来。



「比起我来,你更不对劲」



「……我怎么了?」



「你怎么就对这起事件感兴趣了?」



茨卡伊问得卯月钳口不语。他之前都会稍稍有意地去回避说出其中的理由。



茨卡伊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卯月,说道



「我把你当朋友,但你对与我有关的事件感兴趣好像并不仅仅出于『身为朋友的担心』这冠冕堂皇的原因。而且,你一直都在如饥似渴地调查着事件相关的情报。这是为了什么?」



「你是问……为什么?」



「好奇心会招惹危险。我觉得这一点,经历了『妖精商』与舞蹈团的事件之后,就算是你也应该领教到了」



(原来那是在警告我不要掺和么?)



卯月设法去读取茨卡伊的脸色,但茨卡伊并没有露出以前那种抹消掉一切感情的可怕表情。他只是诧异地眯着眼睛,看来只是单单对卯月的行为感到费解。那表情就像在问,「难道这起事件中有什么能再一次你燃起超越恐惧的好奇心?」



卯月本人,已经充分地把握了问题的答案。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那句留言正是一切的开端)



自从在报纸上发现这句话之后,卯月就完全成了这起事件的俘虏。



可以说,他完全着了魔。



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他明知可能会让茨卡伊不开心,却还是找到茨卡伊本人来寻求情报。直到现在,卯月执着于这个事件的理由仅仅只有一个。



(只要追查这个事件,我的怀疑,那令人厌恶的真相,可能就会大白于天下)



『绚烂万华镜』高文爵士真的是茨卡伊·J·马克劳德所杀么?



彼得·弗雷德里克所怀的疑惑,究竟是不是真相?



茨卡伊室杀人凶手。尽管没有物证,但卯月能够确信。



事到如今再增加他其他的罪名,应该也不会改变对他的评价。但是,卯月还是无法就此轻易肯定。



魔兽调教师『兽之王』的立场,便是缺乏任性的茨卡伊的一切。



他难道是将自己的师傅——最顶峰的调教师当做跳板,一路走来的么?



(我想知道真相)



卯月感觉,只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能够对以前茨卡伊说的话得出答案了。卯月本能地察觉到,这个答案总有一天必须得出来。



也就是说,上代卯月是否终有一天会成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的敌人。



但是,他不可能将这种理由告诉茨卡伊。他移开了目光,有意调整让声音听起来平淡,答道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被神奇的事件给吸引了。我就是这种不知悔改的性格」



「哎,这倒也罢。自己的安全就由自己来保护吧。不要期待凶手拥有常识性的伦理观」



面对卯月的谎言,茨卡伊轻易作罢,这把做好准备的卯月给愣住了。



没准茨卡伊只是单纯地替似乎想要深入事件的卯月的安全感到担心。他虽然是杀人凶手,还是个冷漠的男人,但有时会对『站在朋友位置』的卯月表露温情。但是,卯月无法回应他的温情。



卯月在茨卡伊看不见的桌子下面紧紧握住拳头,再一次下定决心继续追查这起事件。



(搞不好在弄清答案之前,我就会被好奇心害死呢)



就算明白,现在也根本停不下来。但是,就如同在嘲笑卯月悲痛的觉悟一般,事态如茨卡伊断言的那般突然平息下来。



下水道不再有尸体被发现。



* * *



被称作魔都的帝都,平日就像在开犯罪大博览会一般的状态。买卖脏器、过路行凶、强奸、杀人、纵火,什么都有。



因此,『流行』过后的事件必然早早被人们遗忘,媒体报导有所限制的事件就更是如此了。



现在,报纸把某男人凑集与亡妻相似的魔兽,最终发展成监禁人类的话题炒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沉溺于魔兽,最终失去了对人类的性欲,但也存在少数对魔兽与人类概念混淆以致漠视人权的人,而这次的犯人就是如此。



犯人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切掉魔兽的脖子与乳房做成标本(准备对受害者也施以相同的处置)的事情也被大肆报道。



『性方面要素』多的事件受人喜爱。尤其是之前一直沉默的戴利·桑塔纳杂志,就像是在沉默中爆发般以其得意的自传小说风格的报告,不断生动地报导刊载那个男人的特辑。



最终,在下水道中发现被杀者遗体以及血字的事情,很快就淡出了人们的焦点。



「哎,头两天炒这个事件,头一天炒那个事件,当天炒被杀者遗体,第一天炒乳房,提二天炒标本和危险的世道。于是,传闻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兽之王』还好么?」



在卯月面前,大学时的同期(本来被前辈推荐沉迷于非法赌博,但没有继续做下去)哈吉·菲普斯举起装满蜂蜜酒的玻璃杯。



他一头卷曲的黑发,眼睛很细,戴着一副厚眼睛,有一副野性的身板,嘴巴周围也留着狂野的胡须,还是学生时代的那副样子。在舞蹈团事件发生时,收留那个遍体鳞伤的车夫的秘医就是他。今天,卯月在哈吉的邀请下,来到靠近贫民区的一个酒馆来喝酒。



哈吉对酒的喜好与他粗犷的外貌完全不搭,喜欢甜酒。卯月推开他推荐的蜂蜜酒,从脏兮兮的桌子上拿起装了干雪利酒的酒杯,点点头



「你说他啊。他跟往常一样,好着呢」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光以前跟他见上那么一面,就知道他是个无畏无惧的男人,那可是个肚子里养着地狱的人呢」



哈吉点头表示认同,用叉子刺中了在厚厚铁板上跳个不停的香肠。飞溅出来的肉汁发出悦耳的声音,逐渐焦化。



这些食物都很廉价,但量足味美。酒的品质也出乎意料的好。但是,在那些梁间盘踞的紫烟之下对饮的男人们之中,明显有些不是什么好东西。



店内的气氛透着几分险恶,但哈吉没有丝毫紧张。据说,这里有七成客人跟哈吉认识,他还是老样子非常吃得开。



他吃了一大口醋泡白菜,灌了口酒之后挥舞叉子说道



「哎,因为你搬来一个快死的男人到我这边来,所以我很好奇呢。我调查了一下下发现,还真是不得了,听到的只有不好的评价」



「想必也是,我跟他算是朋友关系,但听到好的传闻反倒会吃惊呢」



「什么啊,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啊……茨卡伊·J·马克劳德表面上是个正经的调教师,对他的评价非常好,而且对警方与灾害对策方面始终做出着很大的贡献。但是,关于他背后的故事却越挖越觉得黑。但基本把人当做垫脚石,看上去也没有自己珍视的人。你没什么警惕心,最好小心点」



「……可能已经太晚了」



卯月听到哈吉压低声音的忠告,不自觉地做出了疲惫的回应。



回想起来,在俱乐部大胆向茨卡伊搭话这件事,便是一切错误的开端吧。但是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



哈吉皱紧了眉头。但卯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是啊。不过,但我觉得,他对自己的女仆还是非常珍视的」



「什么啊。难道那家伙是个好上天的圣女么?」



哈吉得提问,让卯月不禁深思起来。



女仆不仅超乎寻常的冷淡,而且工作态度非常随意,甚至让人感觉到恶意。虽然是个令人惊叹的绝世美女,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是什么圣女。但是,茨卡伊总是对她关心备至。



卯月回忆以前看过的情景。



朴素的床铺旁边摆着一把椅子,女仆正心不在焉地坐在上面,而茨卡伊正跪在女仆面前,就像在安慰她一般将手指轻轻地放在她雪白的脸上。女仆一言不发,但能感觉到她投向茨卡伊的目光之中,深藏着非同以往的平静的爱。两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这一幕是那么的祥和,就如同一幅美丽的绘画。



「哎,我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倒宁愿他是坏人才好。下次帮我介绍一下吧。我能感觉到,更『兽之王』拉近关系的话,工作肯定少不了」



听到哈吉这爽快的话,让卯月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这个请求,然后指着哈吉的胸口,吃惊地叫了起来



「哦哦我懂了,你太阳打西边出来似地请我过来喝酒,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作为答谢,在这里吃喝全部记在我的账上!怎样?」



哈吉眯起了厚厚镜片之下的眼睛,本就细得像丝的眼睛变得更加锐利。



看他的样子不会轻易退让,茨卡伊估计也希望有秘医介绍给自己。卯月觉得,这至少要好过让他擅自接触茨卡伊,也就点了点头。



「好吧,但是他这个人……在各方面都很危险。你要考虑清楚」



「我还求之不得呢!管他是杀人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藏匿福尔马林泡的标本,我哈吉都完全不在意。来吧,我的朋友上代卯月啊,想吃的尽管点吧」



在这之后,卯月无视于最近十分脆弱不堪重负的胃,敞开来大吃大喝。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但两人酒力都很厉害。最后,卯月和付完钱的哈吉一同,迈着稳健的脚步离开了这家店。



街上正在起雾,就像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头纱。瓦斯灯就像冬日海边的灯塔一般,在蒙蒙的白色之中闪耀着点点光辉。两人一边说着学生时代的恶行(卯月利用跟他东洋人外貌截然不服的豪气酒量,跟人赌酒),一边走在帝都的夜色之中。到了离贫民区足够远的地方时,哈吉停下了脚步。



「后面的路,上代医院的小伙计一个人也能走了吧。我差不过要回我的窝了。还绑着一位患者呢」



「哈吉。我可不想向警察举报你」



「放心好了,那是个有药物依赖的壮汉,而且还有亲人陪着,治疗费都是赊的。患者也是知道处置极端后选择住院的。你行行好,我可给不了患者花钱如流水的上等待遇。秘医的治疗就是那么回事啦。再见啦,朋友!下次再一起喝吧!不过下次要按约好的,也带上『兽之王』一起!」



哈吉重重地挥了挥手后旋踝离去,向自己的住处返回。



被留下的卯月觉得应该随便找辆马车,四下张望,此时目光停留在了瓦斯灯下。



白雾之中有几个奇妙的影子推挤着在动。



(那是什么?)



小影子不自然地聚在一起。卯月眯起眼睛确认它们的真面目,随后噤若寒蝉。



那是列成队的老鼠。灰色的老鼠正以非常规矩的队伍奔跑。



它们汇入下雨在路上形成的积水,纷纷扑进用铁格子堵住的洞里。卯月当即联想到了茨卡伊宅子里的那些老鼠,但两者间可能并无关系。帝都到处都是老鼠,这么想未免太武断了吧……正当卯月想要否定的时候,一只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搞错的老鼠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只兔子大的老鼠慌慌张张地走着把头钻进铁格子的缝隙,非常难看地被堵在外面。



(这家伙……怎么说也不会看错的吧。怎么看都是他那里的老鼠)



就在卯月仔细地观察的时候,大老鼠(那不是老鼠,准确的说是鼠形魔兽)停止了无畏的奋斗,抬头向夜色中的街道冲了过去。



卯月的视野瞬间闪过其他老鼠已经全部扑进的那个洞。雨水从那里进去后,究竟流向何方呢……他想起来后,受到了几分冲击。



这个洞口,连接着下水道。茨卡伊正在那里进行着什么。卯月顺应这份危险的好奇心飞奔起来,开始追踪那些老鼠。



* * *



老鼠跑得很快,再加上街上起了雾,视野非常糟糕。那小小的影子就像子弹一样在雾中飞奔。不论怎样拼命地去追赶,以人类所能够拿出的速度都存在着极限。最终,卯月跟丢了。但是,他隐约能够猜到它们的去向。



「跟、跟到这里,基本就明白了呢」



卯月嘟哝着,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在他眼前,是帝都交通的一大要道——运河。在被铁栅栏围着,铺着红砖的高级河岸的那一边,黑漆漆的水面长长地横卧其间。



从河岸的腰部的排水口(由地下延伸而出,能绰绰有余地容得下成年男子直立通行的巨大下水管的末端)正弱弱地将定期产生的污水泄到下方的运河中。



老鼠就是从排水口入侵到下水道内部的吧。



卯月下定决心,一鼓作气翻过了沿河而设的铁栅栏,并精准地落在了向河面突出的下水管上。



他稳稳坐在下水管口的厚实边缘部分,将上半身倒挂下去向内窥视。



巨大的圆通内部没有灯光,只有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污水流淌的声音和闻到恶臭。



没有灯光的话,实在没办法从这里进去,不可能摸索着前进。



「……只能放弃了」



卯月不甘心地嘀咕着,转向河面。此时,他吃了一惊。



停泊在河岸的其中一艘小船上,躺着一个衣服脏兮兮的,正缩着身体的男人。



他应该是负责这一带的扫淤者吧。他们靠从排水口进入下水道,在流淌的污水中打捞金属为生。



卯月觉得十分走运,从下水管来到岸上,留意着不滑落水中,在铺装过河岸上飞奔。他靠近小船,叫醒扫淤者并准备与其交涉。清淤工虽然十分惊讶,但接受了这笔交易。卯月支付了包括捡不到金属的期间里的生活费在内的超额金钱后,买到了清淤工常用的煤油灯(虽然破破烂烂,但改造成了便于照亮脚下的形式)。



(我究竟在搞什么啊。这里搞不好会成为我的葬身之地呢)



卯月一般自嘲,一边将手指伸进喉咙里边,将为里头的东西吐到了河里。在肚子装满的状态闯进浓重的恶臭之中无异于自杀。



塔影手帕盖住嘴部之手准备好装备,再次爬到了下水管上。他用双臂让身体挂在边缘之上,慎重地跳到了流淌的污水中。在着地的同时,裤子、鞋子、袜子都跑进了污水之中,眨眼的功夫就报废掉了。他小心不要摔倒,坚实地踩着下水管底滑滑的污泥之中。



卯月慎重地移动脚步,沿着巨大的下水管往里走。周围是用砖砌成的隧道状空间。隧道底部设置着深而宽的水沟,里面流淌的水像河流一样。



这正是在帝都地下设置的第三条运河。砖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像卯月顺着下水道往回走一样)就会打开一个下水道口,从沟里引一部分污水排放到地表的河流中。



在沟的两侧设有供下水道清洁工与管理员行走的通道。卯月十分幸运地爬到了通道之上。他用点燃的煤油灯照亮脚下,匆忙地往前走,打湿的鞋子发出噗唰噗唰的声音。



通道之中有好多莫名其妙,令人毛骨悚然的虫子在爬。他们受到灯光的惊吓,飞快地桃之夭夭。但是,最关键的老鼠却不见踪影。



(必须尽快找到它们……此地不宜久留)



卯月将目光邮箱飘忽不定的灯火。一旦进入有毒气体的生成区域,火就会熄灭。到时候必须马上离开,但无法保证生命安全。而且,要是误入错综复杂的支路(尤其是被抛弃的旧下水道),就完全没有平安离开的可能了。



这些都是煤油灯的主人,那位扫淤者告诉卯月的。



卯月一边慎重地留意着火焰的情况,一边默默记住自己来时的路往前走。此时,有限的视野之中突然闯进一只老鼠。



「哇!」



卯月禁不住尖叫了一声,但摸了摸胸口镇定下来。他总算是发现老鼠了,但总觉很奇怪。卯月仔细观察眼前的老鼠,发现这只漆黑的小老鼠瘦得非常可怜,而且毛非常的乱,被油黏在了一起,圆圆的眼睛里闪耀着饥饿的凶光。



在被老鼠张大嘴巴吓唬的时候,卯月察觉到一件事。



(这不是茨卡伊那里的鼠形魔兽!是普通的下水道老鼠!)



而且,老鼠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凶猛地想要咬过来。老鼠的爪子扑了过来,卯月条件反射地把老鼠踢飞。老鼠撞到墙上,留下血迹后再也不动了。



就在卯月为老鼠觉得可怜的时候,又有一只一只的老鼠可能是被声音吸引着聚集过来。它们聚集在卯月踢飞的老鼠身上,开始啃咬快死老鼠的身体。



老鼠的肚子被撕开,颤抖的内脏从溢出的端部被残忍地逐渐吃掉。卯月紧张地连退了好几步,煤油灯照亮的范围逐渐被染黑。许许多多的老鼠蜂拥向卯月。一股猛烈地寒气窜遍卯月全身,同时卯月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报导。那是扫淤者(本月第三具)的尸体在排水沟被发现的报导。上面讲,遗体全身造老鼠撕咬,几乎化作白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卯月大叫起来,转身拔腿就跑,同时还踩扁了从身后追来的几只老鼠,从鞋底传来的恶心触感,就像是塞满皮袋的脂肪一股脑喷溅出来似的。有几只老鼠停下脚步,想要吃掉那些快死的老鼠,但剩下的老鼠化作漆黑的怒涛,为了能够更得到能果腹的大餐继续追赶卯月。



卯月事到如今才弄明白,这片地下区域根本就不属于人类。流浪者和扫淤者都是不断积累知识,相互交流情报,扎扎实实地学会行走于危险迷宫的本领。可是卯月却是在没有半点知识的情况下贸然踏入这里。就连身后追来的老鼠究竟有多少只都不知道。



(直线逃跑会被追上的!)



卯月明白之后,一个急转弯进入侧面的水道。他将一路走过的路线拼命塞进脑子里,但他完全没有信心返回下方的通道。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够止步。



然而不断拼命狂奔的卯月突然感到一股压迫感,停下了脚步。他举起煤油灯,耸立在近处的砖墙将火光反射回来。前方无法通行。卯月在愕然中转过身去,然而从管道中挤散掉的少部分老鼠正在逼近。



卯月的目光移向煤油灯,心想。若是将上衣脱掉,把煤油灯直接砸上去,让它烧个痛快,肯定能成为有效的武器吧。只要挥舞火焰,有很大概率能够逃离这里。但这么做就会失去灯火,这还能离开下水道么?可就算这样,也要总好过下一刻就被吃个精光。



卯月下定决心,可就在他正要脱掉上衣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鼠群后面扑了上来。



三团灰色的东西向前冲了过来。它们每前进一点,老鼠的尸体就会发出恶心的声音被碾碎,内脏像下雨一样撒向地面。卯月愣了几秒钟之后,才总算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那三团东西正在捕食老鼠,而且仔细一看,它们自己也是老鼠的形状(兔子大的老鼠)。那些正是茨卡伊的魔兽。那些魔兽无视于动物关节的可动幅度,将颚张大到极限,就像用铲子铲一样捕食着普通老鼠。当它们的口合上之后,断成半截掉出来老鼠落在地上,蠕动一会儿之便再也不动了。



老鼠们遭到突如其来的捕食,发了疯似地叫起来。其中十多只扑进水里,在半溺水的状态下成功逃脱,而来不及做出判断的老鼠责备毫不留情地咬死。就在卯月愣住的这一回,一切都已结束,之后只剩下巨大的老鼠。他们浑圆的身体摆在一起,一齐把鼻子弄得吱吱响。



卯月害怕了,担心自己也会被它们吃掉。但它们确认过气味之后,就像训练有素的犬只一样像向卯月鞠了一躬。这个反应与卯月在茨卡伊的宅子里,雌性魔兽们迎接卯月时的动作十分相似。



看来他们记得经常来访的客人的气味。卯月终于松了口气,禁不住对老鼠礼貌地道谢起来



「多谢你们,得救……」



不等卯月把话说完,那些魔兽就迅速地转身飞奔而去。



看来卯月对于它们不过是顺路顺路帮上一把而已,其实它们另有其他目的地。卯月犹豫了片刻,但是飞奔起来跟在它们后边。卯月在这巨大迷宫中,选择更加深入的路。不管怎样,他对回去的路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不能保证不会再次遭遇饿疯了的鼠群。



(现在还是跟在它们后面比较好)



卯月办自暴自弃地跑了起来,和老鼠们一起渐渐远离下水道的主流。老鼠们在转过几个拐角之后停了下来。卯月也抬起脸,用煤油灯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在火光之中,鲜艳的红色映现出来。



* * *



墙壁沾满了黏糊糊的红色。那粘稠度与色泽,乃是卯月最近已见惯了的东西。与此同时,还让感觉到被恶臭熏麻的鼻子好像在瞬息间闻到了铁锈的味道。



卯月移动灯火,寻找红色的源头。霎时间,他感觉光线照亮了某种可怕的东西,连忙打住。



一个年龄不详的男人靠在墙壁上,身份不知是扫淤者还是流浪者。他脖子以下的部位聚满了茨卡伊的老鼠。那些老鼠刚才还救过卯月,然而此刻却专注于可怕的行为当中。



那些老鼠,正在啃食那个男人。



「……这!竟然有这种事」



卯月认为不能够放任下去,应该赶走那些老鼠,于是果敢地迈出了脚步。可是,他的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通道之上,整齐地摆放着被切断的人类手脚。



卯月发觉不对,抬头起来。仔细一看,男人的面容定格在苦闷的表情之上。聚满他肚子上的老鼠的缝隙间露出血淋淋的内脏。



男人的腹部被纵向切开,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老鼠们正发出声响地吃着还很水润的新鲜肉。这些老鼠不可能是在袭击活人,他们是正在吃尸体。但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眼前这一幕的可怕。



卯月将喷涌上来的恶心感觉硬是咽了回去,将目光从老鼠身上移开,然后举起煤油灯,逐渐照亮呈现着疯狂景象的墙壁。



他想腹部被『活生生』撕开,『四肢被切下』的尸体。如果这个男人也是同一起事件的受害人,那么凶手应该还会将其手脚当做笔『再利用』,在墙上留下了血字。没用多久,卯月便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果真找到了!」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事件还没有结束」



面对鲜血淋漓的文字,卯月愣愣地呢喃着。



现在依旧有人继续被杀,然而现实却与事实相反,就像连续杀人事件已经告终一般,不再有尸体被发现。现在,呈现出谜题答案的一幕就展现在卯月的眼前。老鼠们以可怕的速度将尸体的骨头和肉吃进肚子里。那三只兔子大的老鼠也参与进去,从男人的脚开始进食。老鼠们就像在消灭堆成山的坚果一般,吃着尸体的肉。尸体消失的速度之快,甚至让人觉得滑稽了。



回过神来,男人的身体已荡然无存,一根骨头一勺脑浆都没有留在现场,就连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被那三只巨大的老鼠彻彻底底纳入胃中。接着,小型的老鼠动起改造成吸盘状的食指沿墙壁向上爬。它们的舌头可能也被摆弄过,舔舐墙壁时会发出用锯子锯砖块一般的声音。



墙壁被磨了一遍,血字消失。包括实体在内的事件痕迹被彻底湮灭。不经意间,茨卡伊的话在卯月耳边重现了。



『别担心,传言马上就会瓦解』



(那时,他只说了『传言会瓦解』,并没有说『事件会结束』)



也就是说,他话里的意思是这样的。



只要让试题和血字消失,事件不会暴露。被隐藏起来不被众人知晓的事件,等于没发生过。于是真的有人死掉也不会成为问题。茨卡伊正是为此增加老鼠的数量,并满足所需的所有条件。这种事情俨然只有恶魔才会想到与实施。



卯月在对事件平息的真相感到震惊的同时,麻痹的大脑还产生了一个疑问。



(但是,一直抹消尸体的话,凶手最终也会注意到这个行动)



凶手不会采取一些对策么?



卯月刚刚想到这里,便从远处的通道传来声音。一个柔软却又有力的脚步声正向他逼近。那个脚步声眨眼间便靠近卯月与老鼠,卯月转向漆黑的身后。那边唯有一片凝重寂静。卯月感到纳闷,但正要将目光从黑暗之上移开的那一刻,一个黑影窜进了通道。就在卯月为之一窒的瞬间,一只老鼠从墙上跳了下来,咬住了那影子的咽喉。随着一阵惨叫,影子发出重重的声音,倒了下去。



卯月连忙用灯火照出影子的全貌,只见一位惊艳的女性正以痛苦扭曲的表情回望着自己。



她凌乱的茶色卷发下金色眼眸之中,煤油灯的火光正在燃烧。她裸露着乳房的上半身,连接的是狼的下半身。这一刻,卯月部分掌握了敌人的真面目。



(敌人是调教师!而且本领应该相当厉害吧?)



魔兽的手掌是人类的形状,手指沾满了血,锋利的指甲缝里塞满了碎肉。那些文字应该是调教师本人写的,但尸体恐怕是它制造出来的吧。它洁白的手指塑造成了适合精细工作的形状。由此可见敌人作为调教师的本领十分高超。



下一刻,魔兽突然间猛然起身,抓住咬住喉咙的老鼠摔在墙上。随后,魔兽开始将老鼠纷纷拧死,行动非常迅速,没有多余动作。但是,它似乎是为了供『人类』使用制作的,它的手虽然适合进行精细的工作,但用来碾死那么多的老鼠显得实在太小。



几只老鼠钻过它的指头缝,扑向它柔软的腹部,撕破它的皮毛之后向体内钻。它像发疯似地抓挠自己的肚子,但老鼠躲过了她的指头,继续向肉里掘进。趁它停下脚步,其他老鼠也咬向她的腹部。皮毛之上被打开一个个鲜红的窟窿,血流了出来。在活生生被吃掉的剧痛之下,她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大量的油汗流进乳沟。



忽然,魔兽完全放弃了抵抗,血黏糊糊地从丰盈的双唇间流下来。从它肚皮上钻进里头肆意破坏的老鼠就像乱动的胎儿一样掉了出来。浑身血红的它们出来的样子,俨然是一场畸形的生产。



魔兽当场颓然倒地,再也不动了。卯月以为这些老鼠会把魔兽的尸体也吃下去,但老鼠却采取了出乎意料的行动。



它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协力将魔兽的尸体放在背上,让又锯子状舌头的小老鼠留在后面。老鼠队伍一边啪踏啪踏地流着血,一边搬运尸体。最末尾的血迹处理班刮掉一路留下的痕迹跟在后面。也许是一边受到女仆的妨碍一边在滚轮中不懈训练得到的成果,老鼠运送魔兽的速度异常的迅速。但由于血液处理需要时间,所以卯月勉强能够进行跟踪。



卯月越往前走,发现周围的砖墙就越陈旧。煤油灯的火光瞬间晃动了一下,老鼠们就齐刷刷地弄响鼻子,灵活地旋转队伍,重新选择路线。这个过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卯月最终和老鼠们一起离开了下水道。



「……这里是」



在卯月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森林。在一条喝水已枯竭,到处只有岩石滚落的河上,伸出这一条巨大的旧下水管。这个地方并非完全陌生。卯月虽然没有从河堤向上看过,但记得在穿过某人的私人属地时,从树木的缝隙间见过这条干涸的河。



看来,卯月穿过废弃的旧下水道,几乎斜着穿过了帝都。



老鼠们爬上河岸的斜坡,从树木见钻过去。卯月抬起脸,面对意料之中的情景眯起了眼睛。



在老鼠们前进的方向上,耸立着茨卡伊的那栋漆黑的宅子。



* * *



老鼠们返回的时间似乎事先确定过。他们一到达宅子,门便从里边打开了。还以为出来的会是女仆,结果是茨卡伊本人。卯月根本来不及躲藏,就跟他撞了个正着。



卯月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脏兮兮的他只是呆呆地举手示意,然后茨卡伊耸了耸肩。



「卯月君,你来的时候总是那么不凑巧呢。我这次就承认吧,这已经是一种才能了……虽然完全不值得自豪就是了」



茨卡伊不知是在佩服还是吃惊,口气听上去颇为微妙,不过他也仅仅只是说了这些,并没有心情不好的样子。



见老鼠们将尸体搬进去后,茨卡伊用下巴示意卯月进屋



「你身上味道很重,进来吧,浴室借你」



这个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卯月十分吃惊。看来对与茨卡伊觉得没必要隐瞒差使魔兽进行事件隐蔽工作的事实。或者说,由于卯月不会对他人踢起,所以认为就算被发现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茨卡伊带卯月到浴室,放下换下衣服说道



「我这就去让女仆送洗澡水来」



「啊,嗯,谢了」



「对了,有件事忘说了。她会把沸腾的水直接送过来,直接淋到身上可是会一命呜呼的,你小心点」



……不对,说不定他现在非常生气。



卯月顺利地洗完身子后,穿着厚厚的袍子寻找茨卡伊。平时应该在自己房间的茨卡伊现在竟然不在,而是在以前吊雌性魔兽的房间里。现在,地上摆着解刨台,上面摆着刚刚搬进来的雌性魔兽的尸体。



茨卡伊戴着塑胶手套,用手术刀切开了魔兽的肚子,还用大号的剪刀剪开脂肪层和肌肉膜,让内脏暴露出来。这手法即便在身为医生的卯月看来都相当犀利。茨卡伊对内部进行完简单地观察后,点了点头



「果然打开一看就更清楚了。做的相当不错。上半身有意地集中了人体的部位,但内脏的配置没有发生扭曲」



卯月并不知道他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是身为一名医生,很好奇魔兽的内脏结构与人类相似这件事十分好奇。那微妙的差异营造出错觉画一般的毛骨悚然,如果差别仅仅只有这种程度,搞不好人与魔兽之间能够进行脏器移植。



(雷亚德警官曾经讲过一个传闻,说是输入魔兽的血液可以延长寿命。虽然觉得这个说法不仅危险而且荒唐,但是实际上……也不一定就没有效果吧?)



卯月一脸严肃地对其排斥反应进行着思考,这时又有一队老鼠从敞开的门中运来了另一具魔兽尸体。同样的队伍来了三次,三具魔兽尸体放在了地上。看来其他鼠群又再度去狩猎魔兽了。



它们发出尖锐的声音,向茨卡伊报告了什么。茨卡伊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今天就休息吧」



老鼠们排成一列鞠了一躬,以整齐的脚步朝走廊方向离去。



它们虽然有数量优势,但也并非毫发无损,跟以前足以淹没整个大屋的规模相比,数量削减了不少。



卯月还想茨卡伊准备做什么呢,结果继续解剖魔兽的尸体。他将肌肉、肌膜与皮肤连接的部分渐渐剥离开,开始剥下魔兽的皮。卯月吃了一惊,叫了起来



「慢着,你在做什么?」



「这话我想说才对。你才是究竟在做什么?」



这低沉的询问,令卯月哑口无言。卯月的行为(跟踪茨卡伊的魔兽,入侵下水道)应该算有愧有茨卡伊的行为。但是,茨卡伊依旧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样子,淡淡地说出了出乎卯月意料的话来



「情况正好开始进入第二阶段。你竟然在这种时候入侵下水道……你要是孤身一人被这只魔兽撞见,现在恐怕已经成了写血字的材料了吧」



「第二阶段」



卯月仅对最在意的一个词有反应。茨卡伊一边小心地将皮剥下,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敌人察觉到我从下水到处理掉流浪者遗体的事情了,所以无法再派遣魔兽了。我的老鼠虽然反击并干掉了它们,但也吃了苦头。那么,敌人接下来会怎么做?你的话会怎么想?」



卯月垂下目光,抚摸下巴。根据从现有的信息中感受到的,整个事件中所充斥的憎恨与执着(而且还有毫不犹豫选择算不上有效率的『杀人』这一手段的异常性)做出判断后,卯月给出了答案。



「……凶手看得出你的老鼠会有所消耗,因此会不断制造相同的尸体,并向新闻记者与警察送去表明自己杀害了众多失踪者的犯罪声明,而且会将受害者的部分身体与声明放在一起,藉此散布抨击茨卡伊·J·马克劳罪行的言词」



「正是如此!哎,真是厉害。你的性格也相当糟糕呢」



茨卡伊用手术刀的刀尖指向卯月,感慨地这样说道。



卯月的这种思维方式,是长久以来与茨卡伊接触所得到的产物。但是,卯月没有道出内心所想,只是略微举起双手回应茨卡伊的称赞。



茨卡伊回到从魔兽脸上剥下皮肤的工作中,悄声说道



「但我不会让敌人得逞的。老鼠已经没用了,从明天起,情况将完全转入第二阶段。不对,是我会让情况转入的」



茨卡伊如此宣布,并从魔兽身上漂亮地剥下了一整张皮。人的皮肤与野兽毛皮相结合的,充满亵渎意义的一张皮就这样完成了。茨卡伊将嫩粉色的肉块扔到地上,将下一具尸体放在解剖台上。血和内脏在地上摊开,此时入口传来脚步声。



卯月转向身后,略有些吃惊。在那里正站着一位男装丽人。她苗条的身体上穿着显得过大的风衣,面容虽然不及茨卡伊的魔兽,但拥有着十足的魅力。她晃着丰满的胸部走近茨卡伊,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在她的手指上有只与整体服装不相协调的高档戒指,闪耀着光芒。



茨卡伊结果纸片,扫了一眼后从口袋里取出金币。



「干得不错,下次再来」



话音刚落,茨卡伊将金币弹了出去。女人接过占了魔兽血的金币后,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茨卡伊将纸条收进了口袋里。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卯月感到纳闷。



「刚才那位女性是?」



「是情报贩子。我前些天去卖过拉娜希,事后不久让她把跟委托人父亲接触过的人全部彻查了一遍。虽然根据调查无法断定,但略微知道答案呢」



茨卡伊点点头,开始剥第二只魔兽的皮。他一边划着手术刀,一边想唱歌一样轻声说道



「这次的事件中,本来应该将尸体放置在容易被发现的外面会更有效率,但敌人没有那么做。对方对地下十分地固执。这是为什么?其实不为什么。就跟黑贝克的剧场位在贫民区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便于撤离。这对于杀人犯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条件。也就是说,敌人的老巢也在地下」



卯月回想起漆黑的地下排水沟。那里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而且还有很多被弃置的通道。对于携带魔兽的调教师来说,是个极佳的藏身之所。携带魔兽在都市中难以潜伏,携带过多魔兽招摇过市更会触犯法律。



「而且,敌人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直接的加害意图,而是优先通过传播杀害高文爵士的传闻来攻击我的社会地位。由此可见,敌人充满信心地妄自断定先让我饱尝痛苦的话,之后便可随时取我性命。你可知道,选择成为调教师……其中能有所大成之人所具备怎样的特征?」



茨卡伊又把剥完皮的肉块扔到地上,向卯月问道。



卯月答不上来。茨卡伊在沾了血的面具前方晃了晃手术刀,扬嘴一笑



「非比寻常的强烈自尊心」



不知为何,茨卡伊说话的语调显得非常愉悦。



茨卡伊突然不再往下说,开始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他默默地剥完整个脑袋上的皮之后,开始用刮刀刮掉上面的脂肪,装进金属罐。



结果,卯月还是不知道茨卡伊打算做什么与怎么做,但继续向沉默的他提问恐怕会打断他的注意力,于是就乖乖离开了他的宅子。卯月在季度的疲劳之中,几乎就像晕倒一般睡了过去。然而到了第二天,她通过报纸了解了茨卡伊那些话以及剥皮的意义。



在贫民区广场的墙壁上,贴出了人皮。



发现的人惨叫起来,但经过调查发现,那些全都是魔兽的皮。魔兽的皮上半身与下半身被分离切断,人皮的上半部分被钉在墙上,皮毛的下半部分像地毯一样铺在石砖地上。然后,墙上最后贴着被切成狗形状的魔兽皮,旁边付着血字。



『败犬』



而且魔兽的头部(牙齿被全部拔光)也被发现。那颗头被钉子贯穿,固定在重金资助广场维护的绅士(因贪污已被逐出政界)的铜像前。而且利用同乡的身体,还留下了血字。



『没牙』



警方正在对这起离奇事件展开调查。这一连串的信息在报纸上被大肆报导,尤其不知为什么让戴利·桑塔纳杂志产生了那么大的兴趣(就像受人之托似的)非常夸张地报导了这件事。



卯月在家折起读完的报纸,推敲起来。



(这是挑衅。他是让敌人不要躲躲藏藏,直接来杀自己)



事情完全进入第二阶段,让茨卡伊转移到了第二阶段——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打算与调教师直接对决。但卯月无法预测,挑衅究竟会让情况发生怎样的变化。



几天后,街上开始流传另一则传闻。本来失踪的高文爵士的独生女,夜里在贫民区出现了。



* * *



彼得·弗雷德里克曾说,茨卡伊·J·马克劳德杀害高文爵士,赶走了他的独生女。然后下水道中留下的血字高呼,『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高文爵士的亡灵……难道指的是他独生女?)



从未听说高文爵士的女儿是魔兽调教师,但被赶走的她若选择调教师为夫婿,是可以犯案的吧。而且正如彼得所说,搞不好那一位才应该是高文爵士的正是后继者。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她的复仇么?)



高文爵士女儿的传闻开始成为街头巷议,就是在上代卯月开始如此怀疑的时候。一听到这则讯息,卯月立刻扔下报纸,下定决心抢在茨卡伊前面与她接触。若能向高文爵士的女儿本人询问,那就可以直接弄清茨卡伊是否真的弑师了。



听说高文爵士之女夜晚会在贫民区出没。还听说,她拥有一头亮丽的金发和蓝眼睛,十分美丽。有不少见过她的长相,所以这则情报应该不假,有赌一赌的价值。



上代医院的诊疗结束后,卯月决定以哈吉家为据点,夜里在街上转转。哈吉对卯月的行为感到吃惊,但只要付钱就不会有二话,同意将房间暂借给卯月。卯月每天晚上都会在不时能听到疑似患者的人的叫声的房间里换上从旧服装店买到的贴合贫民区风貌的衣服外出。



这片仿佛纳尽世间一切丑恶的地区,在夜里会展现出更加多样的面孔。有些地方甚至要比白天更加吵闹,就算在安静的地带也总是全藏着犯罪的气息。卯月手里拿着坚固的手掌来防身,游走在疯狂的街道上,一路遇到过醉汉和妓女,还有拦路抢劫的与年幼的拉客少女。



有一次,他还被警官询问过这几天里很多妓女失踪的原因。但那次问他的人碰巧是到过他诊所的患者(吃牡蛎造成严重食物中毒,哭得跟孩子似的),也就被放过了。



这流着毒的夜晚,不断消耗着他不适应此处的精神。每晚都看到卯月疲劳困顿地回来,就连哈吉都为他担心起来。



「我说卯月啊,我不知道你干嘛这么拼命,但你是不是中毒太深了?你最近憔悴得都像另一个人了」



「……嗯?……有么?」



「那当然啊,就像瘾君子似的。我可不想把你绑在床上。你为什么对高文爵士的女儿如此执着?照理说,这跟你没关系吧?」



哈吉提醒得没错啊……卯月的理性很明白。上代卯月本来跟这起事件毫无关系,若非积极参与其中,一切大概都会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得到解决。但是,卯月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起事件若在黑暗中结束,那『兽之王』的真相将会石沉大海)



如此一来,上代卯月是否终有一天会成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的敌人这个问题,就无法的出结论了。不管选择与他敌对还是维持友好,都必须知道真相。若不知道真相,卯月将无法继续做一个与魔兽保持适当距离的『人』。若是无法知晓茨卡伊的真相,一直无法巩固自己所处的地位,就只能害怕他这个人,迎合他,最终沦为单纯的『奴隶』。要战胜恐惧,只能去了解恐惧的对象。



但是凝视深渊之人,有时会坠入深渊。



卯月隐隐地知道自己正渐渐坠入其中,但仍继续在晚上到处寻找。可是,他并没有得到什么成果,只是让自己的眼圈继续变黑,脸颊继续下陷。当患者开始害怕他,温和的父亲隐晦地提醒他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自己怎样是无所谓,但绝不能给善良的父亲添麻烦。



(夜巡就到今天为止吧)



卯月握紧手心,前往夜雾弥漫的街道。



* * *



那天晚上,在邻接工业区相对安静的区域,卯月远远望见一位在路边拉客的女性。



乳房从她廉价的长裙中夸张地露出来,浓妆艳抹的脸庞显得十分张扬。但她现在已被赶出了繁华地段,只能自己去拉客,让客人给她留宿,最糟糕的情况就只能在自家,或者在背街小巷里完成交易。这样来说,她已经过了作为妓女的辉煌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