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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一 天下最美自杀(1 / 2)



——人们曾说她就是神。



藤咲朔与藤咲藤花的相遇是在七年前的春天。



当时阿朔十三岁,藤花八岁。



以当下时代来说可谓十分怪异,当时阿朔之所以被带到藤花面前,是因为他要成为藤花的侍从。



为了侍奉八岁的少女,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单膝跪地与少女见面。



当时穿成一身黑的藤花,优美地注视着阿朔。



那天的事情,阿朔直到现在也不曾忘怀。



那白色中的黑色,一直深深刻在记忆里。



另外,他耳中还留有母亲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藤花身边时说过的话。



『藤花大人会成为神』



听到那话的瞬间,阿朔禁不住浑身一抖。



他当时还小,应该并没有要成为侍从的自知之明。但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明白,自己将要侍奉的是一位难伺候的人。朔理解了这一点,并紧紧闭着嘴。



成为『神』的侍从是藤咲家男子的最高荣誉。



藤咲家是异能氏族。



纵然到了现代,继承血脉之人依旧活在特别的环境下。



藤咲家拥有众多分家,但家族的实权掌握在本家的『神』一人手里。



若把家族比作古老的生物,那么心脏毫无疑问仅由『神』独自担当。这样的机制既不合理也很扭曲,然而藤咲家却比东之驹井家、西之先崎家、以及十二占女齐聚的山茶子都要更加推崇家族名号。



藤咲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傲慢。



他们对各界都有着强大影响力。



宗家从来访的信徒身上获得了莫大的供奉,与不少政治家和富豪之间保持着强韧的纽带,并利用这些优势在诸多事业上收获成功。



而这一切的中心,依旧是『神』。



若没了『神』,藤咲家寸步难行。



但是,藤咲家——打个比方,与同样推崇神明的预言一族——安苏日户并不一样,并非宗教法人。



藤咲家的『神』是人。



而且是本不可能活在当下的『真货』。



藤咲家的女子拥有特异能力,其中唯有一人会成为『神』。然后,『神』能够让人看到渴望的幻影,能让死者的声音和身影通达现世。这些事乃是不能公诸于众的秘密。



每当当代的『神』死去,就会从藤咲家的女子中选出新的『神』。正是这样……藤咲藤花八岁,藤咲朔十三岁的时候,当代的『神』被判定还有两年就会死亡。然后,藤咲藤花成为了『神』的候补。



一族上下的女子们都怀着同样的想法。不能成为『神』就毫无活下去的价值。因此,她们疯狂地拼死试图成为『神』。



每一位『神』的候补会被安排一名侍从。侍从则从藤咲家的男子当中挑选出来。



于是,阿朔作为侍从,侍奉了有力『神』候选之一的藤咲藤花两年。



但就说结果吧,藤咲藤花没能成为『神』。



她十岁那年,『神』被另选为他人。



众人认为,藤咲藤花最多就是『神』的『劣等品』。



从此,她迷失了活下去的目标。



而必然的,当时十五岁的阿朔也跟着丧失人生目标。



——人们曾说她就是神。



——但是她没能成为神。



——然后,神死了。



光阴流转,五年过去。



阿朔从侍从的使命中解放,得以自由生活,现在正在就读大学。



曾是『神』候选的大部分女孩都断绝了希望,回到一名普通女族人的生活。绝大多数侍从也离开了自己的『神』候补,独自生活。但是,藤咲藤花和阿朔的情况则有些不同。



藤花十五岁就当起了尼特族。



而且偏偏还赖在阿朔住的公寓里。



* * *



被炉的桌板中央放着装橘子的篮子。



篮子前面平放着一本硬皮封面的推理小说,再旁边还有本最近文库化的美食系小说,斜后方还搭着本软封面的现实灵异题材的流行恐怖作品。书山旁还有一个折得平平整整的薯片袋,而且规规矩矩地搭配了一双筷子。现状表明,这里应该使用过吃薯片时不弄脏手指的小妙招。



挑战看来是成功了,清空袋子之人的两手干干净净。



她正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



没错,少女。



是一名少女。



她现在正一脸严肃地读着死亡游戏题材的小说。她的脸蛋白皙通透,披肩的秀发乌黑亮泽。那张沉浸在阅读中的侧脸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华美而不失可爱。那身影不同于普普通通的人,俨然是少女的化身——。



身为少女之人。



然而令人如此浮想的存在身上,却有一点令人遗憾。



她身上穿着一件灰乎乎的运动服。



但最令人感到可惜的并非她的外表。



而是内在。



没错,藤咲朔很清楚。



阿朔长长地吸了口气,对她喊去



「喂,藤花」



「朔君,什么事?你都看到了,我正在读书。人在专心读书的时候,眼中正观察着不同于这渺小世界的别样景色,打扰可不好啊」



「我说你啊,是不是又擅自把招牌挂出去了?」



「我惊」



「现在还用这种词的也就你了」



阿朔疲惫地讲道。



少女——藤花畏畏缩缩地把头抬起来。



那双好像猫咪一样的大眼睛看着阿朔,眨了眨。时刻维持着湿润的眼珠表面映现出阿朔的身影。略长的棕色头发,一般的个头,瘦瘦的脸,整体上并不突出的五官。用第三者的话来说应该算作『中性』吧,不过在朔自己看来总是一张『操劳』的脸。



不知藤花是否理解阿朔的疲惫,她噘起嘴说



「可是,不挂招牌还怎么会有客人上门?我终究是『劣等品』,『劣等品』就是指性能品质等方面低劣的东西,指的也就是与宗家大人物比较之下的我。哈哈,虽然是事实,但这话够恶毒啊」



「没人说你是『劣等品』,只是你喜欢那么自称罢了」



「没礼貌!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我很谦虚的,有身为『劣等品』的自知之明!很了不起!呜呜……总之,虽然找宗家大人物求援的客人络绎不绝,但找我这『劣等品』的就不多了」



「……所以呢?」



「所以我必须摒弃骄傲,积极从事经营活动才行」



「别出于那种理由往别人屋门口挂这种玩意」



咚的一声,阿朔把取下来的招牌放在了被炉上。



那是块长方形的塑料板,本来就是在建材超市买来的便宜货,而且是拿胶布贴在墙上。从这些地方真难看出藤花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有干劲。



不过问题还是在于照片上面所写的文字。



『藤花灵能侦探事务所』。



真乃可疑气息爆炸的极品。



而且,藤花还不为侦探事务所做开业申报。



要是整栋楼都是她的倒也无所谓吧,但阿朔住的公寓还有邻居,门口摆出那种东西还得了。朔的抗议可谓情理之中。



但藤花动作夸张地仰望天花板,接着直接趴在了被炉上,对朔的行为悲叹起来



「我哭啊啊啊啊啊,居然摘下来了。我好不容易才黏上去的」



「会这么说话的也就你了」



「你不是人」



「我没砸了这招牌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哈哈,因为我是『劣等品』,所以歧视我了对吧。这是歧视劣等品,我要控告」



「控告谁」



「控告朔君你」



「要是我不在了,你还能指望谁?」



「没了!我哭啊啊啊啊啊!」



面对朔点出事实,藤花在被炉里翻来覆去左右打滚。随后藤花直接趴在地上,开始哽咽。但是,藤花还是不时朝阿朔那边偷看。只见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一点泪花都没有。可能是从阿朔的表情判断自己形势不利吧,藤花又继续装哭了。



这大概就代表藤花已经投降了,不过看不到她有半点反省。阿朔毕竟和她打了很久的交道,这点小事能看出来。阿朔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要是真的讨厌藤花,采取的方法就一个。



只要把藤花撵出去就行了。



藤花没能成为『神』,对家族而言已经失去了价值。



后来她家好像把她当做不存在,但态度也绝非冷血无情。只要藤花愿意,重新接受教育大概不是没可能,但藤花偏偏选择了当尼特族。她现在十五岁,正是上高中的年龄,称她是尼特族可能还为时过早。但是,藤花本人拒绝加入社会性组织,因此尼特族这个称呼比家里蹲要更贴切。



在阿朔的公寓里,她大白天在看书打游戏,一整天混混度过。



再说说她的生活费。有人愿意照顾藤花,藤花家对此求之不得,会定期打来她的生活费。藤花也觉得这样正合心意,懒惰情结与日俱增。



她这样子,简直是尼特族的范本。



阿朔隔段时间就会寻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当真地对她发火。但也可能是因为侍从的个性已经根深蒂固,阿朔从未强硬地对待过藤花。于是就这样,藤花一直寄生在阿朔身边。



偶尔,真的非常偶尔的,藤花也会自发行动。



和『灵能侦探事务所』相关的事情,藤花也会积极去完成。



这里面有着相应原因。



藤花的异能已不再被任何人需要,她似乎在摸索活用异能的方法。这与此同时或许也是出于对宗家的『神』(据说在解决灵异相关的种种怪事)的对抗意识吧。



阿朔觉得,差点被选为『神』的过去根本不重要,她大可把那些抛到脑后。



但在藤花心里似乎并不是那样。



就因为这样,藤花坚持挂着灵能侦探事务所的招牌。



这件事如果真的只是笑料倒也罢了。



麻烦的是,虽说不及宗家,这里的确会收到许多委托。



而且是,每过一段时间一定会收到。



(这说来也算是藤咲家女子的宿命……不过,怎么会有人想来拜托这家伙?)



正当阿朔想着这些的时候。



砰砰砰,藤花的手机发出脱线的声音。



阿朔有股不祥的预感,皱紧眉头。



藤花拿起手机,开始查看邮件。她娴熟地滑动滚动条,思考片刻后一脸严肃地输入了回信。



最后,藤花重重点头后把手机放回被炉桌板。朔不禁问她



「谁发来的?」



「不是的,是委托」



果然是这样……朔的直觉常常应验。



藤花开设了『灵能侦探』的网站,上面留的邮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委托。



就像刚才那样。



阿朔开始头痛,按住额头。可是藤花的态度很奇怪。



她没有因为接到委托而欢天喜地,也没有要行动的迹象。她依旧待在被炉里,继续看书。阿朔想了想,揭开被子坐到藤花身边,从篮子里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



藤花把书一扣,立刻像只乌龟一样伸出脑袋,把嘴张得大大。



「啊~」



「别啊了,给你」



阿朔把柑橘一瓣一瓣放进她嘴里。她细细咀嚼,吃得心满意足。在旁边,朔吃掉了剩的一半。接着藤花又张开嘴。阿朔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痛」



「下个你自己剥」



「嘁,朔君你好蛮横」



「你说谁蛮横」



「苍天啊。朔君都不宠我了,我该去依靠谁?」



「别担心,人这个物种谁都能自力更生」



阿朔随口答道,接着又剥了一个橘子,但在他旁边有张小嘴一直张着。到头来阿朔还是把橘子都放了进去,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朔就是这么宠着藤花。



他对嚼着橘子的藤花问



「然后呢?你不接那个委托吗?」



「当然不接啊。哎,这个担子对灵能侦探来说太重了吧」



藤花把下巴搁在被炉上,乌黑亮色的秀发在桌面上成扇形散开。



她嘿嘿一笑,用像是伤脑筋的口吻接着说



「是解决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的委托啊」



* * *



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



最近街头巷陌热议的猎奇杀人事件。



事件概要为,受害者的内脏被挖出来,从屋顶上抛下去。



犯罪手法为,在没有监控探头的夜路上袭击人,然后转移地点(推断恐怕是凶手居住地)实施杀害、肢解,并将遗体一部分从高处往下扔,过程很简单。



警方视为变态愉悦犯作案。



「有人发来邮件,问灵能侦探能不能解决这个事件。但可惜啊,这个担子对『劣等品』来说太重了!而且……犯人的行动那么招摇,作案间隔也越来越短,不懂自制……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凶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警察逮捕吧」



藤花有条有理地断定道。阿朔点点头,也认为她说的没错。



凶手犯下惊天大案,不可能逃脱法网。日本警察不是饭桶,凶手的行为又无比招摇,被捕应该是定局。



但是,藤花却又接着说出出人意料的话。



「不过对于动机,我的见解就和警方不一样了呢」



「————是吗」



阿朔点点头,平静地回应。



既然藤花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事实。



阿朔在这方面十分相信藤花。迄今为止,藤花预测犯人动机从未失手。但藤花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摆了摆手。



那是要茶的意思。



「大豆茶可以吗?」



「没问题~」



阿朔起身去了厨房,把事先煮好静置的大豆茶倒入藤花专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里。阿朔觉得水温有点凉,还特意用微波炉加热。这时阿朔意识到自己太过娇惯藤花,无奈地自嘲后抱着后悔的心情把杯子端了过去,藤花马上兴奋地伸出手。



藤花接过马克杯,开开心心地喝了口近于体温的大豆茶。



阿朔回到被炉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橘子也罢,大豆茶也罢,同意留她在公寓暂住也罢,一切事情都是这个样子。



藤花已经不是阿朔的主人了。



阿朔侍奉她的日子不长,但在那段时间里已经确立了主从关系。理由不光是这些,总之阿朔依旧继续宠着藤花,可谓宠爱万千。



阿朔认为,必须对这样的自己稍稍加以约束才行,然而决心却从未成功兑现。



「谢谢你,朔君」



「嗯」



当中原因便是此刻这般,阿朔不敌藤花那不设防的笑容,不自主地微笑起来。



藤花不知喝了几口茶,然后突然继续之前的话题



「几个星期前曾发生过一起事件,在SNS上掀起轩然大波」



藤咲藤花是尼特族,因此她对网络上的信息非常敏锐。



她简单地操作手机,搜索某个话题相关的推特并显示出来。



阿朔伸头盯着屏幕。他眼睛眯起来,看着那些写了大量文字的文章。各路用户都在谈论同一件事。那个堪称异样的词汇接连不断地闯进视线。



【天使的自杀】



「喔,是那起事件啊」



连阿朔也知道那件事。



事件起因是某推特的投稿。



上面的照片美得如同奇迹。



照片的拍摄内容存在问题。



图片的添注只有『天使的自杀』这几个字。



它拍摄的是少女纵身跳楼的尸体。



内脏和破裂的眼球等惊悚细节都恰好模糊掉了,只有将白色可爱衣服染红的少女轮廓被纳进远景之中。奇迹的是,血迹竟在无人的路面上碰巧飞撒成如羽毛一般的形状。那样的情景充分烘托出少女之死的优美与神秘感。



那篇推特拿到了超数十万次转发和点赞。



最开始人们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尸体,但后来又有许多人上传了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于是疑问被消除。



少女的尸体千真万确。



照片不久后被强制删除了。



没过多久,少女因不堪霸凌而跳楼的消息被报导。



警方判断不是刑事案件。



但是,SNS还隐约流传着『天使的尸体』的投稿人就是作案凶手的言论,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可现实与传闻截然相反,已证实投稿者只是偶然间在场并拍摄了照片。摄影者最终也只是被警方严重警告。



总结来说,就是那么一起事件。



至少阿朔是那么认为。



「但是,有不少事情因这个事件为契机发生转变」



阿朔不解地歪了歪头,但藤花却语嫣未详。



难道那起事件在SNS上引发热议后并没有结束吗?



「你说转变,是指什么?」



「『天使的自杀』终归是偶然的产物,属于一次奇迹。但是,它却实现了某种社会实验性质的效果。『当过分美丽的时候,自杀的尸体能否成为偶像icon?』」



「——偶像?」



「答案是『是』」



藤花喝完了茶。朔在自己脑子里细细回味她的回答。



自杀的尸体能否成为偶像——是。



自杀的尸体会被偶像化。



阿朔并不明白其中意义。



但藤花如理所当然一般,讲出这个结果所引发的变化。



「自从『天使的自杀』投稿后,SNS上年轻人『美丽的自杀』的投稿便开始引起重视。推特上开始出现自杀未遂,让半死时的样子尽量看上去漂亮的投稿。那些是发自向往的模仿行为。另外,社会整体的关注焦点也发生了偏移——从自杀转向了更美丽的自杀」



「真是恶趣味……所以那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普通的自杀不再被关注了』」



藤花道出冰冷的事实。



普普通通的死不会被关注。



这番话令阿朔感到一阵恶寒,但他摇摇头,让话题回到当初的疑问上。



「于是……这跟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又有什么联系?」



「屋顶上开始抛下各种内脏这个事,发生在『天使的自杀』之后……朔君,我认为」



藤花用指尖滚动橘子。橙色咕噜咕噜,顺从着她的指尖上竖着滚动。她的食指将橘子滚到桌面边缘,在那里停下了动作。



她停住橘子的跳楼自杀,轻声说道



「凶手的目的,是『丑陋至极的自杀』」



对凶手扔内脏的原因,藤咲藤花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 * *



灰色的大楼屋顶上吹着冷飕飕的风。当下是十二月份,一直处在不时会下雪的气温。夜空看上去无边无际,万里无云,黑暗中闪耀着点点星光。



身着棕色短大衣的阿朔把两手叉在大衣口袋里,四下张望。沉闷的灰色背景之中看不到灯光。



警察设的封锁线如今已经解除了。不过热度大概也过去了,再没有不知害怕的人跑来围观。



阿朔和藤花此刻正站在第一起事件的现场。



二人之所以来到这里,起因是藤花的神秘主张。她说『我认为继续往下讲需要烘托气氛,另外回家的时候必须去便利店买肉包和冰激凌』。藤花属于在获取食物时会变得积极的尼特族。不过,来这里的理由应该不止这一个。藤花把脸脸埋在彩格纹围巾里,说



「第一起事件中被扔下来的是子宫呢」



「…………嗯」



阿朔皱紧眉头。



人被杀死,内脏被取出,然后往下扔。



着实令人厌恶。



藤花靠近矮矮的防护网。



子宫应该就是从这里被扔下去的。



她俯瞰远远的路面,接着说



「光凭『从高处扔下人体一部分』这一点,看不出愉悦犯猎奇杀人的一贯性与规律性。尸体的其余部位有发现的,也有没被发现的。根据事件最初的信息……而且是根据尚未被限制报道的那段时间里的信息来看,并没有被当做性方面的恶作剧。然后,在『天使的自杀』发生后,『从高处扔下人体部位』才出现并频繁发生。对于这个行为,我是这么认为的」



「嗯」



「恐怕凶手是『无法再自杀的人』」



「无法再自杀的人?你说杀人犯吗?」



阿朔不能理解这番话,皱紧眉头。



藤花点点头,先表明「这只是推测」后接着讲下去



「美丽的自杀被推上神坛,普通的自杀不再被人关注了……因此,凶手展开了抗议活动」



「慢着」



阿朔按住额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藤花。他在脑内将听到的内容与凄惨的事实列在一起。把人杀了,把内脏挖出来从屋地上往下扔。



把那当成抗议活动?



「世人在自杀中发现了美,于是用那种行为来反驳世人观点。从屋顶上扔下内脏是『使用别人身体做出的最丑陋的跳楼自杀』。恐怕凶手连自己在杀人这种事都没去在意」



「明明都把人杀了,还把身体一部分扔下去?」



「嗯,在凶手看来,那不过是『跳楼』」



藤花一语带过。阿朔拼命去想象。



内脏也是人体的一部分,把内脏从高处扔出去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或许也能算『跳楼』。但这种事还是让人难以理解。



藤花不在乎混乱的阿朔,继续往下讲



「在凶手看来,那个行为就是对社会提出的抗议,没别的意思。而且凶手应该打算当世人发现了自杀的丑陋后,最后自己也去自杀。我断定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那样』的形象」



「但没人那么认为」



阿朔表达见解,藤花点头同意。她在空中挥舞包裹在手套中的手指。



「问题就在这里。天经地义,世人把凶手的抗议活动视为『杀人』,和『天使的自杀』区分看待。恐怕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凶手的目的」



阿朔感到眩晕。藤花的说法太胡闹了,无理可循。



但他也确信,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



藤花从来都是像现在这样一语道破凶手的动机。最为关键的是,藤咲家的女子早已深谙所谓异常。她们轻轻松松就能理解疯掉的人是什么心情。



藤花把手放在胸口,理所当然地讲道



「所以,凶手的目标目前没有达成,不知道他或是她在抗议活动得到认同之前还要继续把多少人的部位往下扔……嗯」



藤花突然开始沉思什么,阿朔有股不祥的预感。



藤花张开双臂,看了看穿得厚厚的自己。她是年轻女性,小小的个子,看上去非常脆弱。在一连串案发的过程,关于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受害者的报导被规制了细节,但对照常识很容易发现,藤花的形象符合容易被凶手选中的受害者。藤花觉得这来得正好,开口说



「朔君」



「我拒绝」



阿朔还没听完便断然拒绝。寒风沉沉地扫过身体,阿朔好想快点回公寓钻进被炉。接着,让发着牢骚的藤花去洗澡,擦干了头发马上就做睡觉的准备。但藤花一动不动,她继续用那双透彻的大眼睛凝视阿朔。



「我发现了一件事。所以,我认为这个委托果然还是非接不可」



「你不都拒绝过了吗?」



「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啊」



「凶手不久就会伏法」



「朔君」



「不要」



「好吧。那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一个人溜出公寓吧」



「你等等」



阿朔可不愿发生那种事。那是设想中最糟糕的发展。



阿朔打工的时候,藤花多次独自溜出公寓。她那种时候行动是最头疼的。阿朔心里也很明白,自己不知是何缘故非常珍视藤花。



他决不愿让藤花一个人遇到危险,但藤花正摆着决然的表情。阿朔忍着头疼说



「你想去见凶手?」



「嗯,是的」



「警察在找也都没找到」



「是的」



「你最好别以为能轻易见到」



「我知道」



「给你一个星期,要是见不到就死了这条心,明白吗?」



「……好的,这就够了」



藤花重重地点点头,然后一度闭上眼睛,后又睁开。



阿朔看到她大大的漆黑双眸,心猛地一跳。



又是这眼神。



藤花有时会对阿朔投去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那种时候,她表现出自己对死就好像求之不得。藤花平静得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轻声说



「其实,你用不着跟来的」



阿朔皱紧眉头。藤咲藤花打算和凶手遭遇,而且现在从这里能看出她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阿朔问她为什么这样。



「……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干劲?」



「虽说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理由……首先,来件的女孩是……第一起事件中受害人的妹妹」



藤花无力地微微一笑,带着愁容再次面对防护网。放眼望去一片冷清。藤花望着半空,接着说道



「妹妹似乎和姐姐关系很好。姐姐死了之后,妹妹的世界就完全变了。不论看什么都没有感觉,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原来是这样吗」



「我不过是一介灵能侦探,无法承诺解决事件。但如果我能做些什么,我在所不辞……有人在哭,有人在伤心,我若是能做些什么,能帮上他们的忙,这肯定是有意义的对吧?」



「不需要什么意义难道就不行吗?」



「那可不行啊」



藤花如此回应,重重地摇了摇头。她就像寻求生存的理由一般,又或者像是与某人许诺一般,接着说道



「意义,必须一直寻找下去」



藤花的话音中透出沉沉的决意。但是,她再次侧眼看了看阿朔。



藤花含混地笑起来,接着说



「朔君,我这个人不值得你拼上性命。藤咲藤花『没有生存价值』,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了……所以,我自己去寻找就可以了。嗯,其实就该这么去做。就这么定了」



「烦死了,你别说傻话。就算你几百个不愿意我也要跟去」



「朔君你真是…………但」



说到这里,藤花一度张开嘴,准备说出什么。但是,她却一下子把要说的话封在喉咙里。这情况也是,又来了。藤花总在正准备对阿朔讲些什么的时候,又紧紧地把嘴闭上。阿朔没法催她把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来。



沉默持续了许久。



藤花打算换个话题,又开口说道



「……另外再讲讲最重要的理由吧。就像刚才说过的,我来案发现场后发现了一些事。凶手应该在扔内脏的时候进行了拍摄……我认为其中有着让凶手认为必须那么做的理由……如果我能先于警察遇到凶手,或许就能防范照这样下去所会发生的某种可怕结果了」



「某种可怕结果?」



阿朔低声问道。藤花抬头看先阿朔,浅浅一笑。



「……照这样下去,可能还会比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死更多更多的人」



藤花没有接着道出她那不祥预言的根据。



但阿朔心里很明白。



只要她说出似是的话,一定会应验。



仿佛她所说的就是命运,就是现实。



* * *



有些被称作危险地区hot spot的地方。



那些地方由于没有安装监控探头和路灯之类的原因,成为了犯罪集中频发的地区。当然,警方也早已掌握那些地方,应该已经增派巡逻。



但是,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活动范围并不统一。警方不可能做到完全覆盖所有区域。



因此,藤花和阿朔决定把那种区域作为重点到处转转。



不过,在内脏坠落连环杀人案中,迄今为止没有过二人一起遭遇袭击的先例。



阿朔心想,既然如此,但愿这次也以无事发生收场。



然而,他内心却有股截然相反的不好预感。这次肯定不会平安收场。不管怎么说,藤花是藤咲家的女子,藤咲家的女子会吸引不祥现象与凄惨祸事。更何况藤花曾是『神』的候补,其血统尤为浓厚,堪称藤咲家宿命的缩影。只要她心怀渴望,恐怕一定会遭遇『某种东西』。



就是这么回事。



二人就像水中泅泳的鱼儿,在凛冬的深夜中彷徨,路过扎在水田里的报废汽车旁边,背对所有的住宅越走越远。阿朔停在快坏的路灯下面,嘴里呼出白汽。



他把冷掉的暖宝宝收起来。那是刚才藤花用掉的。他又拿出新的交给藤花,转向身边的小脑袋说



「这里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之后的景象啊」



「在那里只留下你我二人。真不错啊,那样的世界就挺好」



藤花张开双臂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害羞地这样说道。



阿朔不禁害羞,但身为监护人的意识更胜一筹。他开口说道



「你可别对谁都说这种话知道吗?会让人误会的」



「放心吧,当然不会对朔君以外的任何人说。不是和朔君在一起又哪里好得起来呢。我需要的只有朔君你一个……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不知怎的,藤花回答的口吻有些伤感。她仰望月亮,像唱歌一样讲道



「啊啊,不论现在还是过去,要是全世界就只有我和朔君就好了」



听她的声音,就像在对什么感到懊悔。



就像对早已结束的什么事情感到悲伤。



天上那白白的圆,美丽地发着光。



藤花想要逃离那月光似地,猛地跳起来。阿朔也跟上她纤细的背影。二人朝着黑暗迈出脚步。他们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离开一片阴影又去到另一片阴影之中。



「朔君,就在那里」



「嗯?」



藤花指向高架桥下的短隧道,朝着那边加快脚步。他们进到狭窄的空间中,那里墙上画着涂鸦,地上有随意丢弃的空罐和烟头。然后,两人在那里止步。



荧光灯滋滋声闪烁。



近处传来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