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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而今亡星之光犹存(1 / 2)



网译版 转自 lofter(miyamayukimi06288.lofter.com)



翻译:tatsu



1



下了沿着山谷间蜿蜒的县道行驶的巴士,又穿过沿着平缓的坡道一路向上的小商业街,再顺着变得陡峭的坡道和石阶只管向前,走差不多五分钟的样子,就能看见被当地人成为“观潮台”的一处稍稍平坦的地方,回头即刻望见大海。虽说那里没有长椅,但那里有一个圆形小花坛,也不知是谁在打理,边缘总是干干净净的,恰好可以落座。去学园上班的路上我总会在这里小憩片刻,这已然成为了习惯。



叫是叫学园,却也不是学校。我的工作单位“七海学园”乃是基于儿童福利法设立的儿童养护机构①。大致从两岁到高三,有着因父母死亡,离婚,虐待等无法在家庭生活的情况的孩子们便生活于此。



虽说城镇里基本上少有这种机构,但我们的学园或许是办得最好的。要说在包罗万象的自然环境培养情操,听起来倒是挺好,但简单点说就是乡下吧。以前这里是奥七海郡的七海町,现在则由于市町村的合并成了面积非常广阔的七海市的南端。从地方私铁的终点站七海站出发,乘上去往县界方向班次很少的的巴士一路颠簸,最后还要登山陡峭的山坡才能来到这里。



在上下班的途中,每每会回忆起在高中羽毛球部进行的肌肉锻炼的情形,有时还会感觉自己是在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工作呢。但从这处深爱着的地方,越过先到对面的山丘眺望远方的大海,再做个深呼吸,疲乏和厌倦的情绪就会被微风吹散,内心也再度喷涌出爬上通往学园的坡道的动力。



可今天的我却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明明为了夏天都把头发剪短了。



我并不想早早抵达职场。工作第二年后,我还是头一遭抱着这样的心情,踏出如此沉重的脚步。我叫北泽春菜,二十四岁,职业是保育员。离开了退休后被相关公司返聘回去的悠闲的父亲,做钟点工忙碌的母亲,以及正在上班的哥哥姐姐,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暂时还没有计划提交变更申请。要说恋人就是工作了吧,可最近这个恋人却对我很是薄情。



在初夏清晨的六点半,许多孩子似乎还未起床,学园里一片寂静。七海学园以设有办公室和园长室的管理楼为中心,共有三个宿舍。分别为靠近山一侧的云雀寮,靠近县界的海鸥寮,以及靠近大海一侧,由我负责的家燕寮。我穿过走廊进了家燕寮,看了眼狭小的办公室,向昨晚在宿舍里值夜班的保育员河合(かわい)小姐打了招呼。



河合与我年龄相仿,不过她短大毕业以后就出去工作,已经在学园干了四年,所以也算是我的前辈了。



真是人如其名,由于长相可爱又有城市气息,所以孩子们都叫她“小悠”,本名则是惠美子。说话沉稳温和的她,生于七海长于七海,从离学园很近的翠绿之丘的自家过来上班。



“早上好。”



河合稍稍压低声音应道。



“北泽老师啊,叶子昨天又不太对劲了呢。”



“果然啊……”



我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没错。最近我忧郁的根源,就是这个初二的叶子。



“她早上上学后就一直没回来吃晚饭,直到过了七点半才回来,也不说自己去了哪里。碰巧来家燕寮的大隈主任提醒她说‘大家都很守规矩呢’。她一开始并没有理会,但最后还是顶撞了一句‘这关我什么事’。因为其他的孩子都在,大隈主任也觉得下不了台吧,于是就言重了些,那个孩子也便跟着反驳,于是就演变成互相大吼大叫。”



我又叹了口气。



大隈女士是云雀寮的主任,大约四十五岁。在整个学园都很有威慑力,是资历很深且体格健壮的女保育员。要是被大隈主任说“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指导?”的话,可就不妙了呢,我不由地这样想。



必须和叶子谈谈了吧,于是我便去了她的寝室。



同寝室的两人都已起床,房间里只有叶子一人还躺在床上。我本以为她睡着了,但刚招呼了一声,她就是躺在那里用懒洋洋的声音应了一声“干嘛?”。



原本想着要从那里开始说,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叶子啊,听说你昨天和大隈主任吵架了?”



“……没什么。”



“我从河合老师那里听到了。”



“既然知道就别问了吧。”



叶子一如既往冷淡地回应道。



“大隈主任的话是重了点,可她也是担心你迟迟不回啊。”



“瞎说。”



“诶?”



“她就只想让我守规矩,又不是真的担心。”



“才不是。”



“所有职员都是这样。他们只是觉得孩子们就该这么做,只要我们按照他们自己定的规矩做事就会满意。”



我有点生气了。



“你就这么断言吗?至少我是很担心啊,不回来也不联系一下,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女孩子家家总是独来独往,万一出了事又该怎么办呀!这很正常吧。”



叶子支起身子转向这边,她的身高已经略微超过了身材娇小的我,锐利的目光令不由得令人踌躇不前,但我还是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



叶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旧未发一言,然后突然无视我的存在,从我的身旁冲出了房间。哎,又搞砸了。后悔不已的我又被落在了后面。



叶子是邻县儿童福利机构措置变更②后入园的孩子。一般来讲,孩子是不会在儿童福利机构之间移动的。可叶子所在的机构的经营主体,即社会福利法人因某种情况被解散了,当其他法人接手的时候,大幅缩小了定员规模,因此有条件转移到其他机构的孩子便被转走了。叶子家是单亲家庭,母亲移居到了这个县。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并不会变更机构。但由于特殊原因,两县政府机关之间似乎有过协商。听到这事的我很是愤懑,仅仅出于这种成年人的自私,竟然将孩子从住过的地方和过往的人际关系中割裂开来。



不过当时小学六年级的叶子似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接受了。叶子在那边的机构也是烫手山芋。虽说并未涉及到不正行为或者欺凌,但被当做不守规矩,不听职员的话,很难对付的孩子。



到了七海学园的叶子依旧是让人棘手的孩子。即使把她介绍给职员和孩子们,她也丝毫不露笑脸,从一开始就散发出生人莫近的气场。虽然有时会当做狂妄自大的小屁孩被年长的孩子瞪着,她也从不显露出害怕的表情。职员们害怕发展成对新生的欺凌,试图和叶子谈心,但她却不想要任何帮助,只撇下了一句“我没什么可困扰的”。



在最初的一年里,她并未太过脱离常轨,也没有和同寝室的孩子们发生纠纷,过得算是平平淡淡。可也没有特别亲近的孩子,且从未向保育员敞开心扉。在学校她也不算惹眼。作为女生来说她很少见的喜欢理科,对天文课也很热心,除了这样的评价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她的举止在进入中学之后慢慢发生了改变。



领导着学园里中学生的几名初三学生在毕业的同时也退出了机构,留在学园里的那几个人成为高中生后也因为社团活动和打工而频频晚归,孩子们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改变。在这种情况下,几个想要成为新头目的初中女生对从未向她们谄媚的叶子大打出手。



叶子的举动十分惊人,她突然对领头伤害她的女生的肚子施以重拳,一转眼又把余下的两个目瞪口呆的孩子打翻在地。



正好在场的小学生赶忙跑去喊来了职员,想象着平日里女孩之间拉扯头发互相打骂的的辅导员赶来以后,看到蜷缩在地上嚎啕大哭动弹不得的三人,禁不住瞠目结舌。更让人吃惊的是,叶子仿佛没事发生一般,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叶子丝毫没有表露出反省的态度,只是说是因为对方先动的手,便以牙还牙了。职员们不知该如何处理,但由于之前被击倒的三人太过害怕,纷纷表示不需要道歉,所以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叶子毫不留情的战斗姿态被在场的孩子们传遍了学园,以至于没人敢再招惹她。反过来倒有了想献媚接近叶子的人,但叶子并没有接受,还是独来独往。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也以无视学校的规章制度变得惹眼起来,心情不好就不来学校,一旦决定外出,就不再遵守归园的时间,自始至终都是单独行动。她不会把园内的其他孩子牵扯进来,也不会在外面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更不会有什么不良交际,但总归会对其他孩子产生影响,职员们也在烦恼着该如何应对。



到了今年,随着前任保育员的退休,园长让我负责叶子的事,说实话这让我觉得很为难。



“你已经入职两年了,既有热情又有能力,没问题的。”



表面上是表扬,不过事实上就是奉承话吧。我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虽然想这么回答,但在儿童福利机构这个每每被说成“一年新人,两年中坚、三年老手、四年退休”的严酷职场,我也不能一直推说我是新手。不知为何,那时的我心口不一地回复道——



“好,让我来吧!”



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明明是自己亲口的回答,听起来却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2



“阿春也很不容易啊。”



叫我的绰号,并且跟我打招呼的,是我负责的孩子之一,初二的裕美。明明是辅导员的立场,却还能得到孩子们的宽慰,然而我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还是想和叶子多说说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其他的孩子也怕叶子嘛,这也没办法啊。我虽然不这么认为,可大家都说她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所以才那么厉害。”



“附身?谁说的?”



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



“亚纪哦。”



亚纪和叶子几乎是同一时期从同一机构被措置变更的孩子。父母抛下亚纪不知去向,但由于祖父母住在Y县,于是她便和叶子以同样的理由转到七海学园。她是学园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会四处散布自己打听到一些不太着调的事情。



“听亚纪说,叶子以前是体弱多病容易被别人欺负的孩子呢。”



“叶子吗?”



“是啊,听说突然就成这样了。看,亚纪一早就来家燕寮了呢。”



虽然感觉这全是胡扯的事情,却莫名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亚纪虽然是云雀寮的孩子,却没法安定地待在一个地方,所以经常会去家燕寮玩。平日里我会提醒她早上事情多,不可以到别的宿舍来,不过眼下也算是某种缘分吧。于是我抓住亚纪向她询问,而她本人则突然朝我打招呼说:



“早呀,阿春,听说昨天大隈主任朝叶子发火了么?”



只要试着套话,她便会滔滔不绝地讲出一堆我根本没想问的事——



“叶子是被一个学姐附身了,千真万确呢,以前学园里的孩子都知道的。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不良学姐。完全不听职员的话,被送到了其他学园。并不是和我跟叶子一样因为机构重组的关系,而是在那件事发生以前,一个人被转走了。去的是只有不良孩子才会去的地方,叫做自立援助机构③,也就是以前的管教所呢。由于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必须一直待在里面。可那人并能久住,而是一进去就死了。听说是得了急病,也不知道真假。详细情况并没人跟我说过。不过那人就是为了被迫搬出学园的事怀恨在心,所以才附上了叶子吧。”



“不可能吧。”



“真的啊,那个学姐明明已经死在几百公里外的学园里面,之后却跑到叶子那里来了。”



“怎么可以乱传这种事情,叶子也太可怜了吧。”



可亚纪摇摇头说:



“不是哦,那是叶子自己说的呢。”



*



待到把学生们送到学校,收拾完衣服,稍事休息之后,我在管理楼的办公室和其他的职员聊起了叶子的事。



“听亚纪这么一说,连其他孩子都害怕叶子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呢。”



“亚纪也真让人头疼啊,那个孩子不管什么都会乱说。”



“不过我更担心的是叶子本人啊……”大隈主任说道:



“要是她真的以为学姐附到了自己身上,那可就真不大正常了,还是去看精神科医生比较好吧。”



我对此有些吃惊。



“叶子是有些难对付的孩子,但我并不认为她有精神疾病啊。”



“不,那孩子是很奇怪呢。”



“总之还是先和儿相(儿童咨询所)④那里联系一下吧。”



这时,坐在桌前面露难色地填着“每日在籍儿童数”表格的儿童辅导员山根先生抬起头这般说道。



“诶,儿相吗?”



山根大概听出了我的语气里包含着厌恶的意味,于是又问了一声:



“北泽小姐讨厌那里吗?”



“北泽老师是不大喜欢儿相呢。”



河合接过了话。



“也不是讨厌……他们就只管把孩子送进机构,而不会为他们做任何事情对吧?作为行政部门,我希望那边更能担当些责任。”



“还是别试图依赖儿相会比较好呢。”



大隈主任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建议,不过我并没说想要依靠那边吧。



“毕竟那边也忙得焦头烂额的,似乎挺苦恼的呢。不过正如北泽老师说的那样,儿相既然该负起责任,也必须知会一下吧。虽然是临聘的,但精神科医生一周应该也能来几趟,万不得已的话就联系一下那边好了。”



山根先生一面看向大隈主任一面说道。



“那么儿相那边负责她的儿童福利司⑤的是哪个人呢?”



“那是……应该四月份换上来的——名叫海王先生的人。”



我边翻着名单边回答。一瞬间感觉办公室里的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说不上来,但之前的紧张感已然缓和下来,气氛变得稍稍变得轻松了点。



我正打算开口提问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山根边拿起听筒边对我说:



“那还是早点给儿相那边打电话比较好——喂?”



令人吃惊的是,连大隈主任也同意了。



“北泽啊,那电话就由你来打吧。河合你差不多该回自己的宿舍了哦。”



她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办公室。



虽然负责的宿舍并不一样,可河合却不敢违背大隈主任的话,她赶忙一跃而起,朝家燕寮的方向跑了过去。



“请问……海王先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朝着大隈主任的背影问道。



“一个高大的人哦。”



她就只回了这样一句话。



最后就只有不知为何而沮丧不已的我被剩在了那里。今天似乎也是一如既往被落在后面的日子呢。



3



儿童养护机构和儿相之间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不仅限于儿童养护机构,根据《儿童福利法》设立的大部分机构都不得擅自决定入住的儿童。哪个孩子需要送入机构,去哪家机构合适,这都由作为县一级行政机关的儿童咨询所来判断并决定。大部分孩子会从儿童咨询所所附设的临时保护所转入儿童收容机构,但也有孩子是从婴儿时期开始就被送进育婴院,在二至三岁的时候转到这里。此外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有像叶子一样从其他机构转进来的。每个孩子在儿相都有负责的儿童福利司,转入时由负责他的人陪同,之后也会根据情况相互联络。机构负责照顾孩子们的日常起居,儿相则在孩子们迟早都要回归的家庭等要紧的地方进行面谈和援助。两者可以说是自行车两个轮子之间的关系,这都是我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



事实上,迄今为止我没有跟儿相的人打过太多交道,在为数不多的经验里,他们明明摆出一副专家一般的倨傲态度,却在面对与孩子们相关的求助时,只给我一些教科书上就有的抽象而理所应当的答案。或者就是反过来毕恭毕敬地喊我“老师老师”,然后把一切事情都推给了我。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缺乏对孩子们实际生活的了解,以及从中和我们一起思考的态度。



当然,儿相并非只是负责福利机构的孩子们的相关工作,我也明白在地方上,家庭中的孩子——也就是所谓居家儿童需要援助数量比机构要大得多。譬如受虐的孩子,反复做出不当行为的孩子,不上学的孩子等等。在居家儿童中,其中一些难以在家生活的孩子会被暂时送往临时保护所,还有一些无论如何也没法回归家庭的孩子会被送来这里。所以在儿相工作中比例中,这里所占的比例并不算大,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只有最棘手的孩子才会被送进机构,要是考虑到这点的话,还是应该更重视一些才对,真希望他们把孩子送进来以后也能更为认真地参与到其中吧。



嘛,不过或许是因为七海学园这个乡下地方实在不大方便吧,所以也没有来的意思。唉唉。



所以我才不喜欢儿相,但既然被告知要我负责联络,那也没法假装不知道吧。



于是我便给儿相去了电话。一位语气恭敬的女性接了电话,我说要找海王先生,她便帮我把电话转了过去。



“我是七海学园的北泽。”



电话那头的男人听了以后恍然大悟地说道:



“你是负责叶子的保育员吧。”



居然这么快就明白了,多少让我有些意外,而海王先生接着又说了一句:



“哎,那个孩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啊。”



我瞬间被说了个措手不及,接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感觉他既不知道孩子的事,也不懂其中的辛苦,就只会说这种漫不经心的话。



“作为刚换的负责人都没来过这里,您又是怎么知道孩子的事呢?”



也不知道海外是否注意到我的话里带着讥讽,他提起了某某君,也就是今天春天从学园的另一个宿舍里毕业的孩子的姓名。



“当我去见他的时候,有时也会和叶子说几句话呢,我觉得她是个温柔的孩子呀。”



我实在无法想象叶子会和陌生人说话,也从没听说有关她是温柔的孩子之类的叫法。我很好奇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又怎么会有这这样的想法。但总觉得会被人说“明明是负责人,却不了解叶子,对她的态度这么冷漠”,保不齐还会被当做顽固不化的人呢。于是我决定迅速切入正题。



我说叶子不肯遵守学校的规矩,大家都很难办。可海王并没有显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希望我能详细说明一下。



起初我打算请他到学园里当面谈谈,然后和当事人见个面,结果当我回过神来,已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海王先生时不时会问几个问题,诸如不遵守规则具体有哪些行为,“大家”又指的是谁,等等。除了提问之外,他都静静地听着。之后表示自己想去学院和叶子见一面。



“那孩子这么会这么叛逆呢?”



决定好日程以后,我向他问了一句。明明没有这样的想法,却不知不觉说了很多。于此相对,他那边也没都没特别的评价,所以我便想让他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哦。”



海外直截了当的回答让我有些失望,当然,如果答出“思春期的困惑”之类的一般见解的话,我肯定又会生气了吧。



“她本人似乎也不太清楚,至少没法清楚地表达出来。我们只能一边交流,一边等她慢慢表露出来吧。”



“一边交流一边等吗?”



“我觉得她对北泽老师抱有信任感呢,至少有想要信任你吧。”



“诶……我想没有吧,那孩子一直对我颇有微词。”



“她能对你说这么多话,难道不正是抱有这样的想法和期待,希望能得到接受,希望能有个接受她的人吗?换个对象的话,那孩子可能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呢。”



确实,她对一些职员几乎是无视的。



“可随便说点什么就好像是要吵架一样。”



“也许你什么都不用说哦。”



“诶?”



“她的内心有很大的怨恨,但却没法很好地表达出来,稍微有点刺激就足以让她暴跳如雷。就算你觉得是好话也可能会刺激到她。”



挂掉电话以后,感觉自己被他这么一说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不知为何,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



我决定在儿相的人过来之前先把叶子的问题搁置到一边。虽然时不时会突然想起她,也会赶忙打消念头,只祈求在那天之前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不过在自己负责的期间内企盼无事发生的时候,总会发生点什么,这也能算世间常情了吧。果不其然,叶子的事情也是这般顺理成章的展开。



*



隔了一天,轮到我值晚班了。夜班的职员和上高中的孩子一起去了繁琐的面谈,晚餐的管理工作实际上只有我一人。当热气腾腾的晚饭从烹调间端到大家餐桌上时,我发觉叶子并不在场。她不出来吃晚饭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平时都是让室友去喊她。这次碰巧因为社团活动和留家外宿,两个人都不在这里。



我心想还是算了吧。这里有的孩子是会迟到,也有的是因为有事而耽误了回来吃晚饭的时间。但叶子有她自己的原则,要是晚饭时间没在座位上,就绝不会在之后在吃了。即使劝她这样对身体不好,她也会拒绝,并表示要是自己不在的话,那一端上来就撤掉吧。话虽这么讲,我也会替她保留到最后的期限,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参加完高中社团活动回来饥肠辘辘的男生们当做加餐吃掉的。



叶子完全没有从房间出来的迹象,我也很难有积极去见她的心情,就这样算了吧。



直到时钟的指针指向了晚上八点,我走到叶子的寝室,想着好歹先招呼一声。



敲门之后却没收到回应,于是喊了声“开门了哦”,然后将门稍稍打开了一点,问她晚饭到底吃不吃。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根本不在房间里。



我又问了面谈完毕后回来值宿的职员,他说今天并没有看到叶子。



有孩子看到叶子放学回来,但傍晚之后就再也没谁见过她的踪影了。用内线电话向其他宿舍打听,都说她没有来过。



“难道她擅自外出了吗?”



“比起那个,我更担心事故啊。”



“还是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我拜托她帮忙照应一下孩子,自己去了外面。



说是找什么线索,其实并没有那种东西。我大致看了下庭院,又出门在学园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叶子的身影。于是我心急火燎的在附近的公园乱转,还是什么也没能找到。途中偶遇了打工结束从县道方向回来的高三生优姬,她也表示并没有途中碰到过叶子。



再冷静下来思考下吧,叶子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有哪呢?



我才记忆中搜寻有关叶子的信息,在少得可怜的数据中,有一件事让我很是在意。



在成为她的负责人以前,我曾陪她去过医院。由于常去的诊所放假,我们便去了县界方向山下的另一家医院。就在黄昏时分的归途之上,叶子走到一处森林的边界上突然停了下来,就这样站在那里,一直到我喊她为止。那是个连公园都算不上的小小空间,只有树丛和长凳,是一个在入夜后能看见星星的场所。



对了,叶子喜欢星星。



要是那边也没有的话,或许还是提交搜索申请比较好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独自在黑暗的森林小路上疾驱。



穿过森林,视野骤然开阔起来,梯田的斜坡平缓地延伸着,下方连绵的县道对面是夜之海。



叶子就在那里。她坐在破旧狭小的长凳上仰望着夜空。发现我的身影之后,她吃惊地看了过来。



“啊,真是太好了。”



听到我脱口而出的感叹,她稍稍瞥了我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恢复到原先的姿势。



“那就稍稍打扰下吧。”



我坐到了叶子旁边。



叶子一言不发,只是这样眺望着天空。



我也一声不吭。刚开始是因为喘不过气,真的什么都说不上了,其次是由于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而且叶子似乎并没有拒绝我坐在边上,这样也好。



两人默默地望了一段时间的星空。



是夜万里无云,满天繁星明灭。



“不说点什么吗?”



叶子嘟囔了一声。



“说什么呢?‘星星真美啊’,要么就‘仙后座在那儿’之类的?”



“不,‘怎么随便就溜出来了’或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什么的。”



“嗯,那就说‘哎,罢了罢了’好咯。在学园里总是忙得焦头烂额,偶尔静静的看看这些无名的星星也挺不错哦。”



“肉眼可见的星星都有名字的,只是北泽老师不知道吧。”



“也知道一些哦,你看,那就是启明星哦。”



“这个没有人不知道的吧。”



稍稍有些恼火呢。



“什么啊,我还知道其他的呢。这是北斗七星的勺吧,还有北极星在……”



“这里哦。”



叶子抓住我指向天空懵懵懂懂彷徨着的手指,稍稍移动了一下。



“啊,真的诶。”



或许是被我那起劲的声音打动了吧,叶子突然化身为理科老师,亲切地指导我哪里是仙后座,哪里又是天鹅座。



“叶子真的很懂嘛,要是教教大家的话,大家也会很高兴的吧。”



“可大家都觉得我很奇怪,有人还说我被附身了呢。”



叶子不屑一顾地说道。



“这我知道,那个谁是说你被某人附身了。”



“是亚纪吧?那家伙就是个笨蛋。玲弥怎么会附上我呢,玲弥只是回来救我罢了。”



4



叶子转来七海学园之前,寄养与邻县的一个以生产汽车闻名的某工业城市的一隅。她从三岁起就住在那了。



记忆之中的她从小就罹患哮喘病,经常会被保育员带去机构委托的老医生开的小诊所进行吸入治疗。当她走出拥挤的医院,放眼望去,下町风光背景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或许是林立的工厂烟囱里飘出的白烟所造成的吧。



自从叶子进入机构后,祖母偶尔会代替从未露面的母亲过来探望她,而她与负责叶子的保育员之间的交流也多半是哮喘的话题,祖母每次都会一遍遍地说着这样的话——



“这孩子身体很弱啊……要是身体没那么差该多好。”



要是身体好的话又会怎样呢?虽然之后就没有下文了,但对于在一旁默默听着的叶子来说,有关“反正自己身体很弱”的自我认知也在日积月累。



就这样,叶子就成了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自信,只会畏缩不前的女孩子慢慢成长起来。不知不觉间,她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小学四年级时,夜间几乎不再发病了,但“弱小的我”这一自我认知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她在学校经常会被人欺负,也没有朋友。回到机构后虽说能被亲切以待,但实际依旧位于学校的延长线上,年纪差不多的孩子看不起她,即使未被人欺负,却也没有什么容身之地了。



机构的后面是一座小山,只要穿过杂木林翻过山去,就能来到了鳞次栉比的新兴住宅区。不过在半途的斜坡上,有一块稍稍开阔的草地,那里并没有什么人迹。在远处林立的工厂之间可以略微看到一点海面。每当放学后完成作业,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的时候,叶子就会在口袋里装上零食,悄悄溜出学园的大门,到自己喜欢的地方漫无目标地消磨时间。



一天, 叶子像往常一样躺在草地上,这时斜坡上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是在树林尽头的神社里吗?吓了一跳的她蹑手蹑脚地爬上斜坡,从环绕着神社的一颗粗壮大树的树荫之下暗中窥伺。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四五个穿着中学校服,也就是茶色运动衫的女生在吵架。可定睛一看,似乎是四个人围着一个人。四人中的一人叶子也很眼熟,那是在欺负过叶子的小学生集团里的一个名叫绘美的孩子,她时常会瞪着叶子,还会从其他孩子那里勒索零花钱。可等她进入初中生小团体后却成了小喽啰,在后退一步的地方附和着其他孩子的谩骂声。



“太嚣张了”,“ 你这算什么态度啊”——传来了这样的话。



叶子感到十分害怕,想悄悄地退走,但此时围着的圈子动了一下,从间隙里可以看到里面有个少女的身影,她认出了那是同一所养护机构里的初中生玲弥,于是便停下了脚步。



玲弥的头发染成了红褐色,眼神十分锐利,总是散发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对叶子来说是难以接近的存在。玲弥从小就在机构里长大,从没有家人探视或是外宿过,所以叶子每每会在附近看到她,但几乎没怎么搭话。她经常吸烟,所以这也是对烟气敏感且容易咳嗽的叶子对于她敬而远之的原因之一吧。她屡屡旷课,也不怎么理会职员的话。不过她在机构里从不拉帮结派,不仅远离叶子,似乎和其他的人也保持着距离。



与周围的少女相比,玲弥稍显矮小,可她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



“让开,少给我在这碍事。”玲弥低声的怒吼回响在耳畔。



站在正面看起来像是头目的高个子少女连涨得通红,她抬了抬下巴,站在两边的人走了出来,似乎打算擒住玲弥的手臂,可玲弥的动作更快一步,她突然发难,朝面前的女生踹了一脚,趁着对方一个踉跄,再用双手抓住女生的头发,狠狠地将膝盖砸在了她的脸上。



伴随着一记响声和苦闷的惨叫,大量鼻血糊满了那个女生的脸庞,玲弥一把将她推到左边孩子的身上,接着又冲着右边孩子的脸挥了一记反手拳。那孩子也伴随着尖叫声,捂着脸摔倒在地。



玲弥看着剩下的两人,那边已然完全丧失了斗志。于是她冲着吓着想要逃跑的绘美和另一个人喊了声:



“你们是一伙吧,快把她们给我带走!”



等四个人落荒而逃后,玲弥一脸无趣地拾起了书包正准备离去,却发现了呆立在树荫下的叶子。



“你都看见了吗?”



叶子一言不发,只是连连点头。



“过来吧。”



“诶?”



“赶紧逃哦。万一她们喊人来的话可就糟了。”



听到玲弥这么一讲,叶子这才拼命小跑着追上了快步离去的玲弥。



走了将近十分钟的路程,她们抵达了夕照下的小公园,玲弥停下了脚步,随手撩起短裙,用自来水哗啦哗啦地冲洗着膝盖。



“那家伙流了这么多鼻血,怎么都洗不干净啊。”



玲弥满嘴怨言,内衣也一览无余,叶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你在看什么?”



“玲弥同学……穿的是小熊图案的内裤呢。”



“……好吧,负责人从来就只会买些小学生用的东西。”



或许是残照的缘故,玲弥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泛红。



玲弥关上自来水,看着湿透的脚,用手在身上摸了一通,但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叶子拿出自己的手帕,玲弥似乎有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坦率地道谢并接了过去。



待到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的时候,叶子说了句“玲弥好强啊”。



“没什么,打架出手快而已。”



“快?”



“没错,先手必胜嘛。绝对不要互相扭打在一起,要盯住像是头目的家伙,突然踹他的要害或者揍他几下,等对方被吓到了就赶紧开溜。话说你经常被人欺负吧。”



“……嗯。”



叶子有点惊讶玲弥竟会知道自己的事。



“你总是磨磨唧唧的嘛,要是自己都想不明白的话,是没法对那些家伙出手的吧。”



我可做不到,不可能变得和玲弥一样。叶子这样想着,但并没法说出口去。



叶子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和玲弥说话了。回到机构之后,玲弥依然和往常一样,完全不把叶子放在眼里。



和玲弥再次搭上话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了,某天为了机构间棒球对抗赛的应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出去了。当不知为何没能去成的叶子来到厕所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了咳嗽的声音,她没来得及转身就直接打开了门,和一脸尴尬的玲弥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玲弥像是要隐瞒什么似的把脸移开,就在她将右手伸进怀里的瞬间猛呛了一口。叶子有些担心蹲在地上咳嗽不止的玲弥,于是偷偷瞟了一眼,发现她手上正拿着一支烟,不禁吓了一跳。



玲弥终于冷静了下来,朝叶子抱怨说“呛死人了,别吓我啊”,接着又补充了句“千万告诉其他人哦”。



从那天开始,叶子便时常和玲弥一起行动。因为即使到了盂兰盆节,她们也不存在像其他孩子那样可以临时回去的家庭,除了让负责的保育员带到自己的老家住上三天外,其余时间便只能待在学园里面。



这么看玲弥还真是我行我素。时常不去学校上课,明明学校和学园里都禁止化妆,她却浓妆艳抹,饭点也经常不来。即便如此,职员们并不怎么关注玲弥,也不知是觉得说了她也不听,还是害怕被她反抗。但另一方面。在后山吸烟的玲弥被人发现之后,还是引发了骚动,她似乎被叫到园长那里接受说教。玲弥并不是头一个被发现有吸烟行为的人。坦白地讲,其他中学生里也有相当多的人在背地里吸烟。尽管如此,她却似乎受到了针对性的严厉斥责,总之职员那边的原则并没有一贯性。玲弥也丝毫未有和职员们相处融洽的迹象,一直都很叛逆。



负责玲弥的保育员每周至少带她出去一次,应该是也有在努力和她接触吧。不过玲弥似乎还是不怎么听话。



玲弥经常威慑其他孩子,对敢于顶撞的人会采取强硬手段,有时甚至大打出手。但不知为何,她对叶子却很温柔,虽然没什么好话,却也不离不弃,叶子要黏上来也不会把她撵走。有时甚至还会把厨师给的点心与她分享。



机构聘用的厨师共有两人,一个名叫山田,是一个即将退休的人,即不亲切也没多少干劲。不过另一位古森先生却很温柔,调味也很棒。这位古森先生对挑食且经常不吃饭的玲弥很是关照,有时还会瞒着众人给她烤制点心。玲弥对古森先生那边似乎也比较坦诚。



晚饭后,当玲弥不见踪影时,叶子便悄悄溜出学园爬上后山,发现玲弥经常会随意躺倒在草丛里,于是叶子也在一旁躺了下来,两人一起眺望着工厂之间粼粼的夜海,以及海面上闪烁的星星。



当时叶子比起真正的星星更喜欢占星,在昼长夜短的时候,她有时还会拿出占星书来读。



“哇,玲弥是处女座嘛,真不错啊。”



“啥?”



“说是很浪漫,而且正义感也很强哦。”



玲弥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回问了一句“哦,那你呢”。



“我是天蝎座,所以很胆小怕生呢。”



玲弥愕然地看着肩膀耷拉下来的叶子。



“你知道吗?星光抵达地球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现在看到的星星基本上都是几百年前的样子,你说的那些处女座天蝎座什么的,其实可能已经没有了哦。”



看着叶子讶异的表情,玲弥像是辩解一般地补充道:



“没什么,就是难得在上课的时候醒了过来,理科老师正好说到这个,所以我就记下来了。”



“真不敢相信那颗星星已经不在了呢,明明它是那么的耀眼啊。”



*



几天后,叶子又去了老地方,随后到来的玲弥对她说“这个给你”,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星空的照片。上面是漆黑的夜空中闪耀着的天蝎座灿烂群星。



“好漂亮……可这是哪来的呢?”



听叶子这么一问,玲弥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是我从学校的天文图鉴里取下来的哦。”



“诶,这样不好吧。”



叶子吓了一跳,不过玲弥却不以为意。



“反正也没人会看,让喜欢的人看到,连照片都会觉得三生有幸吧。”



说完这番话,她即刻返回了学园。



叶子虽然收了下来,但由于没有地方可以把这么大的照片原封不动地藏起来带走,只得折好放到了钱包里面。



要是放在自己桌上的话,又担心会被别人发现了以后责问自己是从哪里偷来的。最后那张照片还是一直收在了钱包里。每逢独处的时候,她时常会悄悄取出来欣赏。但由于保管的地方过于恶劣,很快就变得破破烂烂的。可她还是舍不得扔掉,照片就这样一直收纳在她的钱包里面。



*



这般安稳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