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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照耀七海之星(1 / 2)



1



“小春呀,你怎么啦,貌似在发呆嘛。”



对于这么说的佳音,我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没什么哦”。



年关将近的十二月,在一个阴天的傍晚,结束早班的我和佳音在咖啡店“Marina”里等待着海王先生。



佳音一直热心地倾听这我们学园的事情,我时常问她“要不要来学园看看呢”或者“想不想见见海王先生”,佳音似乎不大想见陌生人。但就在最近,她头一次提出想会会海王先生。



当我提起她的事时,海王先生欣然同意了。虽说三人的时间很难配合,不过今天佳音下午就休假了,海王先生去邻县出差后也可直接回家,对于年末年初还要上班的我而言,虽说还没有联欢会的闲心,但应该也算是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了吧。



配合着时令,山下达郎那首令人舒畅的《Christmas Eve》流淌在店内。



话说回来,我并非在“发呆”,而是在想心事。



你问我在想什么?那是有关这半年多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件。当然并没有死人,也没有东西被偷,所以说是事件可能有些夸张吧。但也有着跟过去和现在学园里的孩子们相关的种种谜团。有点还被称为学园七大不可思议事件。现在很多谜团已经解开。但仍有一些谜团留在了孩子们中间,主要是过去的事。



男孩子们会当场兴奋起来,做出试图抓住幽灵的举动。女孩子们反倒会静静感受到潜藏在学园和七海街区里的少女们的气息,虽然战战兢兢但也很享受吧。



但我还是立足于现实考虑了一下,在七海周围,有着几个怀有强烈情感的女孩,在七海学园的历史上俯拾皆是的少女们,我并不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她们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虽说时间,年龄,姿态各不相同,但我总感觉到学园和七海的街区站满了少女们。



这么说来,七大不可思议到底是指那些事呢?——在这期间我试着问了亚纪。



“目前的说法是‘复活的前辈’‘抓不到的废屋幽灵’‘血字的文子’‘在应急楼梯上消失的梦幻新生’‘不开之门上的浮姬’‘在隧道里低语的黑暗天使’。”



亚纪如数家珍地列了出来,我问她“可这只有六个啊,第七个不可思议又是什么呢”。



“‘第七个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是无人知晓的谜呢。有人说所谓不可思议本身就该是隐藏的,也有人说一无所知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可思议,虽然有很多说法,但都不明不白,这样反倒让人觉得好恐怖呐。”



对于向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亚纪而言,这是难得一见的不安表情。



*



如今,还有一件事令我很是好奇,那便是——



“小佳啊,我第一次来七海面试的时候,不正是你开车送我来的吗?”



“怎么了?又要提飙车的事了?”



我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小佳说过这是你第一次来七海吧?”



“嗯,说了哦。”



“那为什么在那条单行道上逆行的时候,你就知道只有三十米呢?那里围墙很高,一眼根本望不穿,而且路线图上也没标那么小的路。”



还没等佳音回答,我又追加了一句:



“还有就是前些日子的事,那天我们约好以后,你却感冒了。那天你说你在家躺了一天吧——可之后你又说了‘那个晴朗的日子’。但那天县内除了七海以外所有地区都下了大雨,小佳所在的县中部当然也下了吧。”



然后我继续说道:



“我是和你说过那天七海放晴,不过如果你只是听说的话,就不会讲那种话了吧。‘那个晴朗的日子’明明就是亲眼看到以后才会说的话。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卧病在床待在家里,而是一个人到七海来了,可你却对我隐瞒了这点。”



沉思半晌的佳音点了点头,缓缓地抬起脸来,开口对我说:



“那么,小春对这件事情又是怎么想的呢?”



遭到反问的我反倒退缩了。



“无论如何……老实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佳音对七海的了解比我想象的要多。回想起来,你说的是‘那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车来七海’。”



在她回答之前,咖啡馆的门铃骤然响起,我们的谈话就此中断了。



身穿大衣的海王先生看到我们以后,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一边走了过来,我的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站起来招了招手。



“海王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佳音——”



——差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瞬间烟消云散了。



因为我意识到根本不需要介绍。



海王先生和佳音站起来相互对视。



宛若少女一般绽出天真微笑的佳音,道出了问候的话——



“好久不见了,海王先生。”



然后,眯着眼睛一脸怀旧的海王缓缓露出笑容,向她打招呼说:



“你也很精神嘛,小直呀。”



2



佳音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瞠目结舌的我说:



“小春,很抱歉一直都没告诉你,小松崎直就是我。”



言毕,她朝我低下了头。



我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了。佳音是直?她就是俊树口中的幻之少女,十二年前在应急楼梯上消失的那个女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坐下说吧。”



海王先生说道,他那一如既往的笑容仿佛在说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三人重新点了单,沉默了半晌之后,是我先开的口——



“我对俊树和美香说的有关夏天的幻之少女的推理是错的吧。和我一起去温泉的佳音不可能是男生啊。”



“不,你的推理几乎的全对的,只是最后的结尾稍有不同。”海王先生对我说:



“你以为小直是根据儿童福利法第三十三条,被委托临时保护在管辖范围以外的儿童自立支援机构,那是正确的。只是你因为实诚学园是只有男生的学园,就觉得小松崎直也是男生,就是这里不一样哦。”



“诶,可是——”



“如果是正式安置进去的话,当然不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况,但是委托临时保护的话,便与机构的功能无关,只要儿童咨询所所长认为合适即可。因此将女孩子委托给只有男生的自立支援机构在法律上也是可行的。不过这种情况应该并没有其他的例子了。”



这时菜端了上来,谈话又中断了。



我望着佳音的脸,她正一脸清爽地往嘴里送着开胃菜。



“我还是不太明白啊,在过去的故事中登场的小直竟和眼前的佳音是同一个人。”



听我这么一说,海王先生代替一脸歉意的佳音回答道:



“我想那并不是她唯一一次出现在你的故事里哦。”



“这么说呢?”



“请回想一下至今为止你讲过的有关七海的那些往事里出现的人吧。”



听海王先生这么一说,我便回顾了一下——



“转来七海学园的叶子在大门口看到的,长得很像死去的玲弥的那个女孩。



在优姬来到七海的六年前,住在同一间废屋里,被称作‘幽灵’的女孩。



在七夕的诗笺上写下求救信息的孩子。



在暑期游居的山庄里,从没有去路的应急楼梯尽头消失在天空中的少女,原来她就是佳音。



那个试图穿过不开的后门进入学园,听到人的气息后被吓跑的女孩,也就是浮姬。



还有在隧道里恶作剧的小女孩,也是因为对学园抱有很大兴趣才做了那样的事吧。



原来是有六个谜之女孩啊。 之后的天使事件中还有一个作为‘形之天使’登场的‘谜之美少女’那么这七位女孩,也就是七仙女,除了小直以外,其他的六人还有谁是小佳呢?可那个‘美少女’应该就是偶尔路过的人啊——”



海王先生并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脸颊染上几许红晕的佳音对我说:



“这个嘛,小春啊,那是我哦。”



我愣住了。



“是说‘谜之美少女’就是小佳你吗?真的?”



“不仅如此呢。”



佳音说道。



“大概……刚刚小春说的七仙女,全都是我哦。”



“诶诶诶诶诶!”



*



这回我是字面意义上的哑口无言了。好似从日常生活中误入到仙境一般,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理清了她话里的意思。



稍稍平静下来以后,我问了海王先生:



“刚刚说的事情,海王先生都知道吗?”



“不呢。我这边可没任何储备知识哦。不过可以从你最近说过的一些事情里推测出一二。”



“是我说的那些事吗?”



“嗯。”海王先生点了点头。



“你以为七个少女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各不相同,是完全没有干系的存在吧。不过呢,比如当初被当成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不开之门事件,其实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诶,可原以为是加奈子高一时候的事情其实发生在小一,所以两者之间应该相差九年……啊!”



“是哦。在上高中以前,她有一年的空窗期。如果说谜之诗笺是在加奈子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发现的话,那就不是十年前,而是十一年前了。胜弘君在加奈子再度入园后进了七海,所以大概不清楚她是晚来了一年吧。



而且身份不明的女孩子在后山的竹林里绑上了诗笺,也不一定发生在被发现的当年哦。这些竹子虽然长得很高,但因为没有其他合适的东西才被选中的吧。也许砍掉的竹子里被绑上诗笺的那根并非同一年长出来的。另外,诗笺在被发现前,就已经被暴风雨打坏了。也有可能因此遗漏了它比其他的诗笺更为古旧的可能性呢。



还有,十五年前在隧道里把春香她们下了一跳的那个女孩子被认为只有小学一年级左右,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吧。或许只是年纪大些,身体却有些袖珍而已。



如果按照时间顺序重新排列的话,就没法说她的年龄和出现的时间不吻合了呢。



而使用野中佳音这个名字的人,我并不认识。只是那个姓氏唤醒了一些记忆。所以在北泽老师口中时不时会出现的那个朋友,明明对七海学园非常上心,为了见你还来到了学园附近,却怎么都不肯踏入学园,而且她对于七海这个地方的熟悉程度要比她自己说的更深。我觉得这并非偶然呢。



不过,最让我在意的还是那个名字本身。”



“就是‘佳音’的名字吗?”



“听说俊树和小直玩回文游戏的时候,她在最后签下了小穴直的名字。可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在那种场合并没有不用小松崎,而特地使用小穴这个姓的理由。这样想的话——就不能认为那是签名了吧。”



“不是签名吗?那又是什么呢?”



“当然这是她以前的名字,不过写在那里的话便是游戏的一部分了,作为文本的一部分哦。”海王先生说道。



“将它读作‘Konna’只是俊树君的一厢情愿。事实上,并非‘Konna’而是‘Oana’哦。就跟千香的姓氏不是‘Koyama’而是‘Oyama’是一个道理。”



“为什么……”



“这是罗马字的回文,Oana Nao。”



海王先生用圆珠笔在纸巾上写下了字母。



“而佳音小姐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这让我很是奇怪呢。因为她应该是对这种事情相当敏感的人。”



“明明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你没注意到吗?野中佳音(Nonaka kanon)也是罗马字的回文哦。”



我也在纸巾上写下了那个名字,从左至右,从右至左。



怎么会没发现这件事呢。我都和她相处好几年了啊。



“别人姑且不说,实际上总会使用罗马字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吧。所以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倒不如说很可能是有意为之。于是我便意识到,名字是回文的人,在提到回文的话题中,却完全没有联想到小穴直的名字,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倒不如说是明明知道却假装没注意到吧,这样还自然些。可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和直的名字存在的共通点么。”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北泽老师说的那些事情中,有很多是可以吻合上的。比如听说叶子来到七海学园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已故前辈的少女站在门边。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正好在那个时候亚纪对叶子说,有新职员来了。去年原本没有招人计划,是突然出现的缺额。”



没错,新职员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听说北泽老师的面试是在春寒时节突然定下来的,所以佳音小姐开车把你送了过去,在正门分别了。如果是同一年内短短几天里发生的事情的话,我想同一件事情被人分别从正反两面讲述也是很有可能的。



佳音小姐是孩子般的面相,看起来就像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前辈的校服是茶色的运动外套,而急匆匆赶来的佳音依旧穿着公司发的茶色套装。而且佳音和叶子的身高都比北泽老师略高一些。在晚霞的辉映里看不清脸的状态下,那个孩子在佳音小姐的身上看到了难以忘怀的前辈身影,也就算不上奇怪了呢。叶子在风中听到的,大概就是佳音开车离去的声音吧。”



那次面试正是在叶子所讲的那天——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呢?



“你还说你朋友有一只旧铅笔,在削去一块的地方写了NK。北泽老师似乎把这直接当做了野中佳音的首字母。近年来将首字母姓前名后的写法已经很普遍了,但在以前——也就是那两个孩子小时候,名字在前的写法才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NK是Nao Komatsuzaki吗?”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佳音则静静地点了点头。



“小直和俊树在夏天的山庄度过的那些日子里,有一天在收到新铅笔的时候,当俊树写下名字时,小直说竟然能在这么小的地方写下这么多字,那她自己的名字呢?‘Nao Komatsuzak’可不是个短名字。如果她写的是首字母呢?那自然就是NK了吧。”



小直——也就是佳音把当时和俊树一起得到的铅笔珍藏起来了。



“还有就是在隧道一事发生的时候,本该卧床休息的佳音来到了七海,这里正如你的猜测,但她的言行还有其他费解的地方呢。”



佳音似乎并不明白海王先生的意思,一脸想不通的样子,不过我却想到了一些东西。



“你是说邮件吧?”



海王先生点了点头,我朝向佳音解释说:



“在邮件中,小佳是从小山千香的故事中指出了十五年前事情的真相吧。你在邮件中写道‘她又怎么知道那是宽子的呢’,那是因为就是她本人从管道里听到了别人喊宽子的名字。听得我非常佩服,所以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千香的名字写在给我的名片上,所以我俩都看到了,可小佳又是怎么知道宽子的名字写作宽大的宽呢?我并没有说过是什么汉字呢。



说起‘Hiroko’的发音,应该可以写作很多汉字吧?比如洋子、裕子、浩子,应该还有很多。而‘宽’字笔画多,岂不是有点难写吗?瞎猜是这个字有些奇怪吧?或许之后是可以向千香确认一下,但你并没有这么说。”



在向海王说起佳音的推理时,他不经意地向我确认了邮件上是不是用汉字写了‘宽子’。虽然并没有继续深入,但事后想起来的时候,我也感到纳闷,这是为什么呢?



我现在知道了,因为佳音当时就在现场。她亲眼看到了名牌上写着的宽子的名字,也是她本人向学园的大隈主任报告了紧急情况。



“还有其他呢,你说你们两个在十字路口偶遇那个人的时候,你俩‘同时’回过了头看向了那个离去背影。可那声音太女性化了,若不是预先知道的话,是没法将其与那个背影联系起来的吧。所以这应该是你亲身经历过的。”



这意味着佳音听过那个人的声音,也看到过那个人的背影。



我又看了眼佳音,希望她能给出个让我信服的说法。大概是感受到了这样的想法吧,佳音以认真的眼神看向了我。



“从今年夏天开始,我听小春讲了不少学园里发生的趣闻,一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承想会出现这么多和自己有关的故事,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但我手上也不可能有小春所提全部问题的答案。最近七海学园发生的事情我当然完全不清楚。听了故事后再摆在一起想想,感觉与自己有关的那些往事,在当时也有很多搞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我还想听你讲故事,想知道更多事情。有很多事情我是从小春自己,以及在小春的话里提到海王先生所解开的那些谜团以后才知道的。我自己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听了小春的故事,在加上你把海王先生的回答都告诉我后,我才第一次明白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我对小春一直很内疚,这都是真的哦。我并非不想见海王先生,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要对你和盘托出,请务必相信这点。”



“我相信哦”我对她这么说道。



“谢谢” 佳音露出了开心的微笑,她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而审慎。我还是有些迷惑,她和俊树的故事里所描述的那个虽有些脏的,却有着果决行动力的少女形象很不一致。



我刚把这说出口,佳音就告诉我:



“或许是我不再需要战斗了吧。”



“战斗?”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处于紧张之中,万般警惕地活着。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就在我感觉没有必要这么做的时候,我便不再那么用力,整个人变得轻松,可以慢悠悠的了。那样的话给人的印象也即不大一样了吧。我很高兴小春形容我是‘沉着稳重的大小姐’。因为我总害怕自己是不是有种如临大敌忐忑不安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你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的。”



“谢谢,不过现在我还是想把这些都说出来,我想让小春和海王先生听听我的故事。”



3



“我母亲的本家——小松崎是我母亲的姓——是一个历史相对悠久的家族。我母亲大概就是被称作大小姐的人吧。在众多的兄弟姐妹里,虽说不起眼,但也在认真的上学。而我的父亲——也就是小穴——对她一见钟情,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可他们遭到了家里人的反对,于是就像私奔一样从家里跑了出去。这样说来她看似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吧,不过恰恰相反,一言以蔽之,母亲是个没有自我随波逐流的人,在那种场合下只会服从于表现出强烈意志的对象。她逃走后很快就怀孕了,生下的孩子便是我。所以我一开始的名字是‘小穴直’。



本以为小穴那边既然敢于私奔,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没想到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当父亲的觉悟,因为生活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工作做不长久,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无所事事,连给我买牛奶的钱都拿不出,母亲便把我委托给了托儿所,自己去工作了。这时小穴已经不着家了,母亲的谈话对象除了我不再有别人,她似乎会对我无所不言。虽说我也正常地喜欢着母亲,但我从小就觉得她是个凡事都没法自己拿主意的人。



‘是不是该分手了呢,小直啊。’



这是母亲的口头禅,那人从来就没有做过父亲该做的事,对我而言就只是个偶尔回来的懒惰叔叔,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于是我对她说‘离婚吧’。



明明就是自己说的话,可这时的母亲却无比震惊地看着我,就好似听到了毛绒玩具突然说话一般,所以我感觉她肯定是做不到的吧。



可是呢,妈妈真的就这样离婚了,那是我五岁时候的事。虽然离婚是件好事,不过我从小就感觉到,要紧事绝不能依靠母亲,自己的人生必须自己做决定。



母亲想回老家,但好像不行。于是她便和我租了公寓搬到了七海。大概是因为这里房租便宜吧。在那之后我们在七海生活了三年左右。



那可能是我孩提时代最为安稳的时候了吧。



母亲虽然有在打工,但收入并不可能太高,所以大概是倚靠单亲家庭领的补助——也就是儿童抚养津贴度日的吧。



放学后我有时留在学校的图书室里,有时去外面玩耍,等待母亲回来。刚开始的家就在这附近的樱之丘,所以小学也是在那边上的,但因为想换到更便宜些的地方去,所以在三年级的春假,我们搬到了隧道旁边的公寓,也转了学校。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附近有一群从那里上学的孩子,他们总是衣着整齐,从外面望去,房子也好大好大,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是富丽堂皇了吧。我们家平日里即没有钱也没有像样的东西,所以有些憧憬的感觉吧,于是我经常会去看高年级的学生们玩耍。



我是个很小很瘦的孩子,在隧道里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也被认作是一年级左右的孩子,实际上我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



那天我是觉得被素来关照我的姐姐们排斥在外了,为了泄愤,我便跑到了树林里去,想要搞个恶作剧。隧道周围就是我的游乐场,通过隧道的时候会听到外面的风雨声,人的说话声,还有废品回收站卡车的扩音器声。虽然并不明白原理和机制,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了那个排水管的现象。



可没想到引发了那样的骚动呢。待我听到隧道里传出的尖叫声时,便抢在前面跑到了隧道的出口,混在了其他孩子中间。可当千香脸色大变地跑出来时,我很后悔自己做了过分的事,所以便急忙去喊学园的人了。



我害怕别人谈论起我的事,所以暂时没有接近学园的孩子们。不过也没那样做的必要了,因为一段时间以后我就突然离开了七海。



不久前,母亲受人之邀,在选举事务所打工。



她就是在那里见到我的养父的。



养父到了现代仍被成为“名门望族”,是县内屈指可数的名家,还是县议会议员,这些小春也应该知道的吧。在当地,他已经超越了一介议员的地位,是个颇有影响力的人物,也有相应的政治手腕吧。他似乎擅长做一些引人注目的事情,比如想出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宣传语,从国家手上获取补助金,通过县政府建立新事业。他外表看起来聪明友善,举止圆滑,很有绅士风度,所以在普通市民中很受欢迎。养父一眼就看上了母亲,虽然他比母亲年长二十岁,但面相很是年轻,并没有什么不协调的感觉。



他也离过婚,虽然有孩子,但据说是由前妻抚养。当时要是仔细了解过事情的原委的话,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再婚了呢?不过我想还是一样的吧。



养父一开始对我也非常温柔,但我总觉得难以接受。母亲问我该怎么办,我说还是放弃比较好。



是的,只有这件事,母亲没有和我商量。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已经谈妥,连搬家的日程都定下来了。



养父强硬地坚持了下来,和往常一样,母亲又一次任人摆布了。当然,在和我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后,她应该很累的吧。就算想要依赖一个强大的对象获得舒适的生活,是也不能苛责。



但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地狱的开始。



我们搬到了县中心地段最好的大房子里,开始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富裕生活。母亲也辞职了。连家务什么的都有保姆来做。



可新生活开始后不久,我便知道了养父有着一张与表象完全不同的脸孔。



养父对身边的人简直就是暴君。不仅是对家人和仆人,对待工作中的下属,以及有着无法抗命关系的人也是一样。乍一眼看去,他说话柔和,但只要有一丁点不符合自己意愿的地方,他就会突然翻脸,大发雷霆。我好几次看到他叫来秘书和县政府的人进行践踏人格的辱骂。有下跪道歉的,也有一把年纪很有威信的男人被骂哭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我想他也不会对外人动手,但对家里人却毫不容情,母亲一开始就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我还在想,为什么不反抗或者逃跑呢?应该是已经恐惧到做不到了吧。偷偷问了别人,才知道他的前妻就是因为家暴被弄得伤痕累累才离婚的。可他并没有被警方处置,应该是花了相当多的钱,和警察的关系也很深吧。



母亲半点也没有想反抗养父的意思。所以你能明白我的处境吗?



养父对我也处于绝对的支配地位。我的行为举止,说话方式,服装,学习,乃至于看的书都要一一干涉,奇妙的是,看起来有很多事情我好像都能做到呢,毕竟我成绩很好,擅长运动,长相也不差。我也不是有意要违抗他,只是明确地说出不想什么都按他说的来。可养父的反应很是可怖,起初他还能控制住直接的暴力,但不久就按捺不住了。暴力起初抵达某条线需要很长时间,可一旦越过了那条线,接下来也会理所当然地越线,并愈演愈烈。或许像母亲那样接受这一切,或者想县政府的人一样下跪发誓服从就好,可我做不到这个。



并非像英雄那样的抵抗。他看不惯我抬头一瞥的眼神,就会说“你又不听的我话了”,然后又动起手来。



尽管如此,只是以暴力收场倒也罢了。



我剪短了头发,穿上牛仔裤,尽量打扮得像个男孩子。



即便是这样,到了小学高年级的视角,不知什么原因总觉得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感觉养父看我的视线都和以往不一样了。当然在宽敞的房子里,早上起床或是洗完澡的时候,房间都是各自独立的,并非一直生活在一起。



那天参加完运动会的我回来比平时早,因为我在班上跑得最快,所以在接力赛上跑了两次,作为最后一棒冲破了终点线。那天我精疲力竭,精神有些松懈。平时我都很注意的,但那天我连房门都没锁就爬上床睡着了。



等回过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无法抗拒的地步,话虽如此,也闹得天翻地覆的。家里的人包括母亲在内,都被派出去办事,这点也很恶劣呢。”



一直都语气淡然的佳音这次似乎头一次在话里寄寓了强烈的感情。她是在用我从未见过的锐利视线凝望着过去的场面么?我仿佛也在那里看到和俊树相逢的那个威风凛凛而坚毅的女孩子。



“——我想那人因为无法用殴打束缚我,所以应该是想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支配我吧。甚至这不是冲动的行为,而是冷酷而有计划的。



我将这事告诉了母亲,还跟她说我要离开家,我担心他会杀了我。



可母亲不相信我。



不,也许她是知道的,只是假装不信,是为了保护自己么?还是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才得手的幸福呢?我不清楚过着这般生活的母亲究竟能否感到幸福,我只知道我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地步了。



我开始离家出走了,并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事。我深信没人会相信我,也不会站在我这边。现在想想看,可能是被养父洗脑了吧。



刚逃出去就被带回来了,当然挨了一顿拳打脚踢,甚至还被拽着头发扔下了楼梯,那时怎么就没死成呢。虽然头发掉了很多,但这比起我身体上的事,这并算不上什么。



如果就这样待在那个家里,内心肯定会崩溃的吧。我想我一定是本能地知道这点,所以才一直在逃跑。



虽然我只会盲目地跑出来,但随着次数的增加,经验也越来越丰富了。当时我去的是七海,第一次离家出走超过一个星期的地方就是谷町的废屋。从孩子们的流言中,我知道只要躲在那个屋子里,就不会有人来。六年前的我,和小春所说的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孩们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只是我没有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不知道该该怎样巧妙地活下去。



但是养父的手腕非常了得,他总是能把我找到,至少没有公开向警方提出搜索请求。虽然不抱有任何同情心,但养父至少在理性和智慧上对我的行动模式了如指掌。



尽管如此,我还是去了几次七海,因为在之前的生活中,没有别的地方,能让我如此熟悉从而安下心来。其中一次就是在七夕前夕,我将从小学收到后就一直收在口袋里的诗笺上写了字,绑到了竹子上面。这并非抱有什么意义或目的的行为,只是因为想说却无人可说,在冲动之下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就跟那个‘长驴耳朵的国王’一样吧。没想到过了那么久竟还在学园里引发了骚动呢。在一次就是从后门偷偷溜进了七海学园。但在内心的另一面,又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我知道即使是孩子自己提出想进这里,决定权也还是在大人手上,所以一直都没下定决心。等听到一声巨响的时候,就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进入后院的那天,我摘了桔梗花。桔梗花虽说是秋之七草①之一,但按现今的历法而言应当算作夏天的花吧。



那些花在逃跑的时候掉了一朵,剩下的我都用手帕抱起来放在了口袋里,就这样忘记了,之后才发现了这事。可白手帕上已经染上了桔梗花的紫色,洗也洗不掉,反倒整个都染成了浅紫色。那块手帕原本是我还在使用‘小穴’这个姓的时候就有的,在阳向山庄第一次遇见俊树的那天,他看到上面写着‘小穴’的姓氏的,就是这块手帕哦。我没提过户籍上的姓和‘小穴’这个姓,总是以用得最熟的‘小松崎’自称,所以他也觉得很奇怪吧。



我一回去就被铁链锁上了。可毕竟没法一直这样,所以也就是回去后临时的惩罚吧。那个时候真的像狗一样把脸伸进了放在地板上的盘子吃饭了呢。



之后我也开始思考,光是这样到处乱跑是不行的,要是有谁的帮助就好了。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学校里,我似乎被当成因为精神上的疾病,变成了患有严重说谎癖和流浪癖的孩子。养父特地上只见过一面的精神科医生写下了这样的诊断书。校长似乎对此深信不疑,一看到我的样子就深表可怜地摇摇头。反正我也没有丝毫要向老师透露的意思。



和儿童咨询所的人见面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中央儿相前面路过只是偶然,但我还是停下了脚步,注视着贴着引导信息的牌子。



就在这时,一个从外面回来的女性问我‘你要进来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最后还是默默地跟着她进去了。等待室里并没有其他人,坐在我旁边的她问我说:



“你有什么困难吗?”



“匿名可以吗?”我没有回答她,而是这样反问道。



“匿名也是可以的。但不知道姓名和住址的话,能帮上忙的事情是有限的。”



她这样回答我。



后来想想通常情况下不会有匿名前来咨询的吧,怎么想都是因为她看到了我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子,所以才这么说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跟她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讲了学校的事,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接着说自己要迟到了。她并没有阻止我,反倒是将她自己当班的日期和时间告诉了我,说要是可以的话下次再来吧。



后来我便又去中央儿相找了那个人。



即使别人和我打招呼,我也从不开口。虽然已经不再是等候室,而是进了面谈室,可我还是没有报上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没说我想咨询什么。虽然她内心肯定很困扰,可却完全感觉不出,总是温柔体贴地准备了冰好的罐装咖啡等着我来。而我就只说些不得要领的话,然后突然站起身离去。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三次之后,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找她,窗口的人说她在接待客人,可能要等很久,又问我有预约吗。我只回答了已经“没”,就站起来走出了儿相。明明没有好好约过,却有种被背叛的失望感。现在在听小春讲了各种有关儿相事情之后,才知道他们光是预约都忙不过来了。在加上儿童福利司原本就时不时会接到紧急的工作,为了即不是自己的负责对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无名女孩,像挤出一点空闲时间,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吧。



我一边想着我可能不会再来这里了,一边慢吞吞地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



这时背后传来“喂”的一声,回头看去,只见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听说接待我的人很是在意,就跑去告诉了面谈中的她。



“对不起,如果现在可以的话,你能和我谈谈吗?”



那时的我还是犹豫了一些,但随即转身跟在了她的后面。



就在那天,我头一次把名字,住址和事情的概况告诉了她。



‘这种事情一定和别人说的呀’



虽然她讲了这样的话,但看到本该比儿相级别更高的县里的大人物被养父当面辱骂,服服帖帖的样子,我便没法相信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



幸运的是,我的住址恰好在她负责的区域。



她从我们学校校长那里听说过我的事。虽然情形完全不同。在他的口中我是个大人物的女儿,患有精神上的疾病,经常在家修养。当然校长不会报出我的名字,但在她的印象中应该是和我一致的。要是她选择相信校长的话,认定我撒了谎,那我就完了吧。可她还是相信了我。在那之后她到底在儿相的组织里说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海王先生补充说:“大部分都和之前北泽想的一样呢。本打算以儿相的名义召开紧急受理会议,进行临时保护,也讨论了对监护人的告发。但由于当时县内情况特殊,她父亲的人脉从本厅的儿童福利科延伸至儿相本身。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能否充分保护好小直,作为地区负责人的她也深感不安。首先她的直属上司就是人脉的一部分,而且小直自身也有强烈的愿望,想要尽可能悄悄地隐匿行踪。所以那位负责人犹豫了,就找身为同事的我商量了一下,而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如果通过公共手段难以救出小直的话,是否可以寻求一些私人的帮助。”



“我生父小穴的妹妹住在很远的地方,她很关心我们,在七海的时候也给我写过信。因为关系复杂,所以只能称呼她为‘姑姑’。虽然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但在父母不知道的地方,也没有其他人能听我说话。”



佳音说完,海王先生继续道:



“负责人试着联系了一下,幸好他们没有搬家,于是便和姑姑谈了一下。姑姑一家没有孩子,他们说如果是这种情况,可以考虑接受小直。只是因为距离太远,没法直接到我们这里接她。于是我们私底下商量了下,除了负责人和我,还有所长以外,就只有一个不是直属但可以信赖的管理人员。按所长的说法,由于是不得已的事态,所以可以采取非常手段,一切以行动优先,事务上的事情可以拖后处理,只是为了作为行政机关不至出现纰漏授人以柄,所以必须采取合法的形式。



然后我们制定了计划。幸运的是,G县的实诚学园从我县的自立援助机构收容了这边被认为难以接受的失足少年,自此以后,我曾几度拜访那里,那边的园长也对我很是信任,在取得七海学园和实诚学园的同意后,又跟姑姑那边商量并定下了行动的日期。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小直和儿相有所联系的消息被泄露了出去,大概是因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和负责人见面,所以让人起疑了吧。



负责人佯装不知回避了上司的质问,但她的行动有了被监视的迹象。一开始,负责人打算自己去山庄,但又觉得不行,所以我便代替她去了,和只携带最小限度的随身物品的她碰了头,坐上了去往N县的列车,在山麓车站的理发店剪短了头发,然后去了山庄。之后的事情几乎跟北泽老师想的一样了。”



“那么小佳——应该说小直出走的前一天,来见她的那个‘客人’也是海王先生吧。”



听了我的问题,海王先生点了点头。



“可是……还有一点关键的地方我不大明白,要是小直不是男生的话,那么在应急楼梯上又是怎么消失的……”



“和小春想的一样哦。”佳音这样说道。



“只是把男女置换一下而已。那时的我是个又瘦又小六年级女生,如果被人说成男孩子的话,别人也会这么以为的吧。因为穿着旗子做的黄衬衫,领队的孩子和其他孩子都毫不怀疑我其实并非男孩。



只是到河中央之后的事情就不是预计好的了。那时我看到巨大的岩石前面轰鸣着的急流时,是真的很害怕。要是被这样的水流冲走,可能真的会死掉吧。俊树君的经历让我深知其中的恐怖。就算没有溺水,碰上什么东西的话也难免会受重伤,而且一直以来保护这我的黄色旗子,在离开大家之后,也会成为最为引人注目的危险物品,但拯救自己的道路就只存在在这样的水流之中了。